第286章 缓和（1/2）

唐诗看完烟火就回去了,随手把果皮扔进垃圾桶,看到手里的花，她想了想还是带回去，把它放在窗边。宋慈一路跟着她，给李淮打电话，让他去订一份宵夜送到伍宁乐那里。

深夜，他亲眼看着唐诗上了伍宁乐的车，又护送她们安全到小区，他才回去。

秋山居没法住人，他回的是老宅。这个点除了几个值夜的佣人，基本都睡了。宋慈从柜子里翻出个干净的酒杯，忽然听到中岛台那边有响动,走过去一看,林若雅裹着睡衣站在那儿泡茶。别墅里灯有点暗，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旦卸妆,皱纹和老态就全部显露出来了。林若雅平时在人前总是保持着气场强大的霸总形象，宋慈很少见她素颜的样子，这一眼,他不觉有些陌生。

“母亲还没睡？”

林若雅捏紧衣服，目光淡淡一扫儿子,不答反问：“唐诗什么时候回来？”

宋慈没吭声。

林若雅也没说话,两个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宋慈打破沉默：“如果是夏家派人来问,就由我去说。”

“你自己的女人……”林若雅深吸一口气，习惯性要训斥一番，但不知怎的，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她在准备决赛了。”宋慈说。

“就凭她一个人？”林若雅面无表情。

宋慈抬了抬眼：“母亲会教诗诗？”

“我没这个精力。”林若雅移开目光，母子两个再次相对沉默，半晌，她开口，“下半年有个联名的系列，合作的艺术家住在意大利，你去和他谈。”

旗岳重视设计艺术，以往这种事都是林若雅亲自出面的，如果她没时间，那也应该是艺术总监宋烁。宋慈正思忖，林若雅却没有要解释缘由的意思。她端着茶杯准备上楼，忽听宋慈问：“母亲，这段时间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怎么？我气色很差？”林若雅反问。

“好像没有去年精神了。”

“我年纪大了，每过一年就老一岁，早晚会死，有什么奇怪的。”林若雅冷哼。

“母亲……”宋慈皱眉，林若雅在他面前总是这样，从来不会好好跟他说话，像一个完全没有耐心的人，没两句就会给他甩脸色，这一点他忍了很多年。几年前，他刚满二十岁，林若雅就让他找个合适的对象联姻，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帮上忙的事”。宋慈从那时候开始跟自己的母亲抗争，林若雅命他联姻，他偏自己找对象，林若雅嫌他没法继承旗岳艺术，他就专注管理，凭借出众的能力得到高层认可，不久他独自奔赴海外，全权负责养殖场的建造，解决了原料生产问题。

渐渐的，他不再费力去讨好母亲，对事对人都有了自己的评判标准。为此，母子两个这几年没少闹矛盾，或许是遗传关系，他们的性格里有相似的一面，一旦意见相左，两个人就会不约而同采取冷战政策，导致母子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林若雅从出生开始就没看过任何人的脸色，有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承受能力。在儿子面前，她可以面不改色说自己早晚会死，根本没想过宋慈的心情。

宋慈嘴唇动了动，要在平时，他必定会跟林若雅吵一架，但经过这段时间和唐诗相处，他脾气收敛了不少，听了这话，他把心里那股不舒服压下去，说：“既然知道年纪大了，就该注重休息和养生，以后早点睡，有失眠的问题要尽快找医生。”

林若雅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背对宋慈，语气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没两天，宋慈便启程。那位艺术家住在意大利北部，从他的宅邸能看到加尔达湖，风景十分优美。合作谈得很顺利，休息时间，宋慈走出屋子，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在自家小湖边写生。那是老艺术家的孙女，长相很有气质。她注意到宋慈的目光，有些羞涩地跟他搭话。

“你有什么心事吗？”女孩问，“我感觉你看我的眼神充满忧郁。”

“是吗？”宋慈莞尔，然后收敛笑容，望向远处的加尔达湖，那是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干净澄澈，犹如一颗明珠。过了许久，他低低地说：“想我太太了。”他目光落在女孩被阳光笼罩的脸上，又说，“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

女孩脸颊微红，羡慕地说：“她一定很幸福。”

男人摇摇头：“我让她伤心了。”

女孩愣住，对这个回答感到有些难以想象，在她看来，这位客人应该很爱自己的妻子啊。

s市。每天来打听唐诗消息的人依然有很多，她想要一个完全隔绝外面声音的环境，干脆把工作间搬到仓库。当初她和伍宁乐租了两套公寓，一套用来做工作室，一套用来存放东西，二者离得不远，但她开始工作以后，连伍宁乐都很少有机会见到她。

几天后，唐诗勉强确定系列作品的方案，订了几个塑料模特让人送过来。毕竟租的是小房子，公寓里本就堆满材料，唐诗再把工作台搬过来以后，空间就非常不够用了，不得不借用二楼伍宁乐的地盘。她那块放的都是闲置的摄影器材，堆得乱七八糟，模特长手长脚，工人转身的时候把三脚架碰倒，从二楼翻下来。此时的唐诗就站在楼下，头顶突降重物，她感应到了危险，却来不及闪避。

刹那间，一个人影扑过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唐诗只听见砰一声巨响，回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蓝眸。男人的双眸如无垠天际般深邃，微微紧缩着，表明他此刻的惊惧。

刚下了飞机就来见她，宋慈十分后怕，不敢想象自己没来会怎么样。

唐诗有点愣神，很快反应过来，拉了下他的衣服，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宋慈用身体护住她，唐诗虽没看见具体情况，但知道他身体抖了一下。

“伤到哪儿了？”她抓着他袖子问。

宋慈定了定神，反手握住她，没有瞒她，冷静地说：“左边肩膀。”

工人围过来，主管跟唐诗道歉，但她没心思理会，把男人拉到工作台坐下，小心脱下他外套，解开衬衫，发现他肩膀一片淤青，看着很是吓人。

“你……”她不敢碰上面的伤口，害怕地想，要是没躲开怎么办，他是不是会死。

“没事，诗诗。”宋慈去抓她的手，“不疼。”

唐诗没有信他的鬼话，第一时间给宋家的医生打电话。按照医生吩咐，她陪宋慈去了最近的社区医院，初步检查没有大碍。唐诗怕他疼，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待检查的时候医生走了，宋慈唤她：“诗诗。”

唐诗没回应，等医生拿了药过来，她才对男人说：“你别动。”

她小心地给他涂药，虽然宋慈一声未吭，但看到那大片面积的伤痕，她还是禁不住落下泪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她光看着就觉得疼死了。

宋慈听着她在身后吸鼻子，心不觉有些揪疼，肩膀反倒没什么感觉了。

“别哭了。”他有点受不了，转过身，勾着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湿润，“医生说了没大碍，你怎么还难过？”

唐诗后退一步，低声说：“我叫了钟叔来接你。”

宋慈起身走到她面前，试探性地问：“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唐诗转身欲走却被他抱住，听他在耳边沉声道：“对不起。”

她稍稍挣扎就听他“嘶”的一声，只好忍住不动，过了一会儿，她说：“刚刚谢谢你救了我，你回去吧，我现在只想好好比赛。”

他很早就给她准备了新的工作室，现在怕触碰她敏感的神经，紧抿着唇。钟叔带着家庭医生过来，问明情况要把人带回去。宋慈纵然不舍，也只能放开怀里的人。

唐诗把衣服递给他，帮他穿好，然后站在一边。

钟叔进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少夫人跟我们回去吗？”

唐诗说：“你这两天别洗澡了，忍一忍。”

宋慈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他应下：“好。”

钟叔小心扶着他出去，护士进来，见唐诗眼睛红红的，忍不住问：“刚刚那个很帅的，是你男朋友？”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那个伤应该挺疼的，但我没听他喊过一声，是不想让你担心吧？”护士说，“他伤在那儿不好换药的，怎么不跟他回去呢？”

“他有人照顾。”唐诗说。

护士没再问下去，不一会儿，唐诗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跳出宋慈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接了。

“以后你的三餐我会让人送过来，你忙的时候不顾时间，这样不好，要按时吃饭。”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唐诗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抱歉，我以前没有照顾好你。”

有那么一瞬间，唐诗的心就要软了，她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自己，当她奔着爱情嫁给一个说喜欢自己的男人，迎来的却是冷落和轻视，当她下定决心要靠自己变强大，她又仿佛看见了期待的爱情，在引诱着她，告诉她只要回到这个男人怀抱，她就会过上好日子。

唐诗擦干眼泪，认真地对电话说：“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但你不必把这么多心思放在我身上。母亲做了左乳切除手术，不管身体还是心理，她都经受了十分沉重的打击，你有时间就多关心她，我相信她是爱你的。”

宋家老宅,六楼。

林若雅揉了揉眉心,把注意力从电脑屏幕移开。去年底做的手术，按道理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可能是真的由于年纪问题，精力越来越差。她这半年很少在没提前露面，有什么事都让宋烁顶上，其实外界已经有些许猜测在流传，不过旗岳集团基础稳固，再加上挚爱天桥这个节目的热播，股票不降反升，形势一片大好。

她必须再撑一段时间。

林若雅喊了佣人上来泡咖啡，忽然问：“少爷还没回来？”

“回来了,他先去了少夫人那里。”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钟叔刚刚也过去了，我听大家说,少爷好像受了点小伤。”

林若雅面如寒霜。

佣人很快退下。

书房很安静，林若雅靠在旋转椅上眯了一会儿眼，其实没有睡着。门被推开的时候,她低声吩咐：“放桌上，出去的时候把门关紧。”

脚步声接近,一个稳重的男声传来：“别喝咖啡了。”

林若雅倏然睁开眼,看见风尘仆仆的儿子站在面前，她下意识要站起来，没想到脑袋突然发晕,身体摇摇晃晃，宋慈眼疾手快扶住她，脸色沉下来：“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若雅过了几秒才缓过来，看见儿子精致的面容覆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神色，她扯了扯嘴角，冷哼：“唐诗说的？”

“如果她不说，您打算一直瞒下去？”宋慈语气隐隐蕴含着怒火。

林若雅推开他，扶着书桌站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能早早将我肩头的胆子接过去，我倒是可以向全世界公开我的病情。呵，我是堂堂旗岳集团的总裁，美丽、优雅、成功是我的标签，到头来却要做切除手术，你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对公司、对品牌有多大影响吗？！”

宋慈的目光从她胸前掠过，虽然目前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唐诗发现了，他知道这种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近乎毁灭的打击。

“不管什么事，都不值得用身体和健康去换。”他沉声，“你要觉得我不行，把公司交给二叔三叔都可以，我不是非要坐你的位置。”

“我没有觉得你不行！”林若雅突然提高音量，大约是太激动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宋慈定定地看着她，近距离看这张端庄冷艳的脸。母子两个年岁差距太大，平时也不亲近，说的残酷一点，他们的脸在彼此心里都是陌生的，好像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宋慈生母去世后，林若雅待她很好，犹如亲生儿子那般，宋慈也慢慢被感化了。

她从来没有认可过他，长久以来，不管他多么努力，兢兢业业，在母亲眼里，漂亮的报表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那些数字是冰冷的，但宋烁的设计和宋宣懿的创意却能打动她的心。

这个女人对别人笑的次数，都比对自己亲生儿子多。宋慈习惯了对方威严冷漠的样子，现在仔细端详她的脸，粉底可以调和肤色，填平皱眉，但没法掩盖眼睛的浑浊，她是真的老了。现在，她依然用那副冷酷的样子对他说，她没有觉得他不行。

宋慈退一步，低声说：“先回房间休息。”

不由分说，他扶着林若雅回去她的卧室。从记事起他就很少来这里，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在他结婚前，他似乎也喜欢把房间布置成这种简洁的性冷淡风。林若雅终生未婚，只交过几个短暂的男友，他骨子里对感情的忽视和迟钝，似乎就是从她这里遗传过来的。

宋慈把她扶上床，在背后垫了几个枕头。林若雅情绪也冷静下来了，注意到他左手动作不太自然，靠在床头问：“你伤哪儿了？”

宋慈活动一下肩膀，轻描淡写带过了受伤的过程，说：“没伤到骨头，涂几天药就好了。”顿了下，他说，“病历和手术的资料在哪儿？这两天我陪您去做个检查，再跟您的主治医生见一面。”

林若雅没接他的话，她看起来有些疲倦，低声问：“唐诗准备得怎么样了？”

“……”宋慈静默片刻，找房间四处找了一下，找来纸和笔，端张凳子坐在林若雅床边，低头画起画来。十五分钟后，他把画稿给林若雅看。

“这个？”

“我在诗诗桌上看到的。”宋慈说，就是唐诗检查他伤口那一会儿，他面前就放着她的设计稿。只看了几眼，他只能还原出一个大概，不过足够让林若雅看明白了。

“这个不行。”林若雅说。

宋慈把画收回来，放到一边。林若雅这样说，他不禁为唐诗担心，怕她会对结果失望，忽听林若雅问：“刚刚那个，是唐诗教你的？”

宋慈摇头，目光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问。

林若雅很快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精品孕育出来的儿子没有半点艺术天分，她很久没看过他的作品了。当年宋慈跟老师学美术不久，她就看出这孩子没前途，让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刚刚看他速涂出来的东西……倒也没那么差。

宋慈平时总是埋头做事，不太说话，但林若雅能感觉到其实他是在努力给自己看。毕竟母子连心，宋慈这么多年的付出，她不是看不见。

“我没有觉得你不行。”林若雅平静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再一次说了这句话，宋慈抬头。

“我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所谓的正统继承人才给你这么大压力。你二叔、三叔都不错，宣廷和宣懿也有才能，但作为旗岳总裁，我要考虑的是整个集团的利益，从这一点看，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林若雅说，“但你太年轻，你父亲又太忙，你自己又放弃了联姻，里里外外没有人帮你，等哪天我死了，你就是一个人。”

宋慈看着她：“母亲……”

林若雅：“自始至终，你都是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宋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林若雅如此着急，急着让他定下终身大事，急着让他做出成绩，她是怕自己死了以后，他一个人在世上无依无靠，想在活着的时候尽量替他把一切打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