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梧桐（六）（2/2）
娇气？杨煦炎眼皮一抬，扫一眼寇睿，心说那人在老太太老头眼里就是朵娇花。思及此，噗地笑了出来。闫凌瞪他一眼。
杨煦炎看向寇睿，嘀咕道：“他不能，他最多成个木偶。”
寇睿爷爷奶奶的脸色刷地黑了。
“小睿听话，这周六就跟爷爷奶奶回去，咱们好好……”
“我不回。”寇睿突然开口，抬头先看了杨煦炎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说你像木偶。”杨煦炎浑不在意地隔着桌子看着他笑，“怎么，你不像吗？”
寇睿转头看奶奶，那表情似乎再问“我像吗？”。
寇睿奶奶一激灵转头瞪杨煦炎：“这孩子瞎说什么！”
“奶奶我有瞎说吗？”杨煦炎放下筷子，故作天真地看看寇睿奶奶，又看看寇睿爷爷。
闫凌斥道：“闭嘴。没礼貌。”
“哦，所以我闭嘴不说，有些事就不存在、没发生过？有些人的想法你们就当没听到过？”杨煦炎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有些咄咄逼人地盯住寇睿奶奶，“这么做，说句为所欲为也不为过吧？我也是爷爷带大的孩子，我爷爷从来不跟我说‘你必须这样这样’‘你一定要那样那样’，我一直记得，他说‘万事遂意，这辈子开心健康平安就好’。奶奶，您说我爷爷说的对吗？”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寇睿爷爷一拍桌子瞪向杨听直，奈何杨听直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正在夹菜吃。
“对。”贺静道，她对杨煦炎笑笑。
“胡说！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家孩子比别人家的优秀。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自己出息，家里人也脸上有光。难不成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日子？不学四六，以后能有什么出息？爹妈生他一场，难不成还希望他成个傻子！”老太太连珠炮似的说道。
“那您大可以试试，从今天开始不管他，看他能长成什么样子。”杨煦炎说着起身，拎起书包朝寇睿一招手，“走吧，作业还没写呢。”
寇睿看了他一眼，起身要走，爷爷奶奶立时一边抓住他一条胳膊。
爷爷一拍桌子，厉声道：“给我坐下！反了你了！”
寇睿扬手一甩，大逆不道地甩开了抓着他的两只手，大步绕过爷爷的椅子，径直朝门口走。
杨煦炎绕过闫凌椅子时，手在他肩上按了按。闫凌抬手抓了他手指一下。
就在寇睿开门的同时，一只高脚杯倏然朝他飞去。
“你给我站住！”
“爸！”
“小睿！”
“啊——”
杨煦炎怎么都没想到，寇睿反抗的后果会是这样。
盛着果汁的高脚杯砸在寇睿背上，可见老头并没有怒急攻心，直接砸脑袋。
果汁在地毯上泼出一道弧度，大部分淋在寇睿衣服上，溅在他脖子、头发上。
杯子撞到坚硬的肩胛骨，瞬间碎裂，玻璃碎渣迸出很远。
杨煦炎看见他爸抬手挡了一下脸，手放下时，手背上滚出血珠。
操！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摔，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爸直接抱住他连推带搡把他推出了包厢。
“放开我！”杨煦炎挣扎着喊。
“放开你干什么！耍混是吧。”杨听直没松手，生怕一松手儿子就窜出去。
“小睿没事吧？”闫凌拎着书包推着寇睿走出来，顺手又关上了包厢门。
门刚关上，里面随即炸开吵闹声。
闫凌捏着寇睿后背的t恤抖，碎玻璃碴掉了一地。
“阿姨我没事。”极其平静的一句话，那边还在挣动的杨煦炎忽然安静了。
两个人隔着两个大人对上视线。寇睿的眼神很空洞，深邃漆黑，像打翻的墨汁。
杨煦炎忽然感觉心脏猛地抽搐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想赶紧走。带着那个傻子赶紧离开这里。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野蛮地掰开他爸的手，从他妈手里抢过寇睿书包，上前抓过寇睿的手拉着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闫凌追在后面问。
“你别管！”杨煦炎恼怒地喊。
“你……”闫凌还想问，被杨听直打断拦住，他道：“没多大事儿，让他俩走吧，看给小孩儿管的，都傻了。”
闫凌回头瞪他：“就你儿子精！什么素质顶撞老人！回头人家就得骂咱俩没家教！老蔻和贺静还没说什么他倒好！他一个小屁孩儿逞什么能耐！”
“行了行了，消消火，晚上我打电话说说他。”
爸妈的声音在耳边远去，杨煦炎出了酒店甩开寇睿的手，闷头往前走，走到路边，抬脚踹在树干上。
树叶唰唰作响，行人纷纷张望。
杨煦炎转身将书包砸进寇睿怀里，骂道：“你他妈是傻子吗！打不知道躲！骂不知道还口！跑会吗！”
他像个濒临失控的机器人一样，程序错乱，说话不经脑子，全凭一腔怒气和心脏抽搐造成的紊乱情绪，胡乱发火。
寇睿见他又要踹树，伸手扣住他肩头。杨煦炎回手抡过来，手抽在他胳膊上。
“别他妈管我！”杨煦炎骂完转身又要踹树。
“别踹了。”寇睿这次用力抓住他胳膊，任杨煦炎怎么拽都拽不走。
杨煦炎要气炸了，不让踹树，那踹你！
他回身一脚，寇睿轻巧躲过。他又踹，寇睿又躲。连着三脚都踹空。杨煦炎疯了，张着大嘴朝他吼：“啊——”
寇睿眼底闪过笑意，伸手按在他脑袋上，无奈叹气道：“这么大气？”
“滚！”
“好了。”寇睿看着他，神色是难得一见的万般无奈。
“松开！”
“杨煦炎，”寇睿轻声喊他，杨煦炎定住，仰头瞪着红通通的眼看着他，急促地喘息让他胸膛鼓胀不停，“别生气了。”
杨煦炎看他半晌，深吸一口气，抽了抽被抓着的手，哑着嗓子说：“放手。”
寇睿松开他的手，说：“我没事。”
杨煦炎没好气道：“那你要怎样才有事？”
寇睿眼神困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还能回去住吗？”
“不能！”杨煦炎气哼哼地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为车站呢！您他妈买票了吗？！”
“现在买来得及吗？”寇睿偏头看他气呼呼的脸。
“来不及了！”
寇睿没再说话，跟在他旁边默不作声。
杨煦炎裹着一身气，时不时瞥他一眼，见他不说话，火气又蹭蹭往上涨，忍不住转身又去踹他。
寇睿这次没躲，被结结实实踢在小腿上。
杨煦炎甚至听见了踢在骨头上的声音，心脏一抖，抬眼看他，瞬间成了撒气的气球，问：“你，你干嘛不躲？疼，吗？”
“你是不是饿了？”寇睿认真的问，“一缺饭就爱生气。”
杨煦炎：“……”
他像是被发现了心底最深的秘密，眼神闪躲地偏开头，眼睛眨呀眨，觉得浑身都不太对。
两人都没再说话，杨煦炎有一半是因为被戳穿而有些恼羞成怒，还有一半是熄火后的尴尬。
他像挂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炸了一通，要不是他爸连拖带抱把他弄出来，这会儿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闹到最后，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最难堪的还是寇睿。
可是寇睿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叛逆的话“我不回”，以及一个过激的动作“甩开了爷爷奶奶的手”，就连被杯子砸都无动于衷。
反观他，像个暴跳如雷的傻子，可是这件事儿跟他又有多大关系。是不是连寇睿都觉得他发火发的莫名其妙，他才是天底下最傻最二的那个人？
他到底在气什么？
气寇睿不躲？
气寇睿不还嘴？
气寇睿不反抗？
气他爸被牵连受伤？
气老头老太太那套不讲理的“养娃”大道理？
他爸的事他管就管了。
但事关寇睿，轮得到他一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同学发这么大火吗？
他飞快看一眼寇睿，寇睿敏锐地立刻转头看他，问：“吃牛肉米线？”
杨煦炎赶紧转回头，看着前方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寇睿得了应允，直接去点餐，点的跟上次他们吃的一模一样的面和加菜。
杨煦炎的确饿了，把所有东西吃了个精光。
今天考试本来就晚放学一小时，到了餐厅又没吃两口，一肚子气撒完，已经是饥肠辘辘。
从米线店出来，寇睿又去隔壁超市买了一只三色冰淇淋给他。
大大的一只冰淇淋，足有他半个脸那么大。杨煦炎拿着冰淇淋站在小区大门前，整个人蒙蒙的。
怎么感觉寇睿的行为……像，哄孩子？
“我回去了。”寇睿又将一袋东西递给他。
“回哪儿？”杨煦炎接过袋子，举着冰淇淋问。
其实，他想让寇睿跟他回家，但之前拒绝的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再食言，脸往哪儿放。
“酒店。”寇睿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杨煦炎拿着冰淇淋、拎着一兜零食，站在小区正门前，定定看着寇睿沿着人行道下的梧桐树荫往回走。
颀长的身影被杂乱的灯光照出几条影子，影子紧紧追着他。他走的越远，那些乱晃的影子越模糊。
杨煦炎忽然想起来，寇睿刚到秦城那天，正午烈阳下，也是这样一道身影。
“喀嚓！”脆皮筒被攥碎，碎屑像雪花一眼落在鞋面上。
操！
脸是什么！
杨煦炎一咬牙，张口喊道：“喂！”
寇睿停下，扭回头看他。隔着太远，两人的身影都很模糊。
有行人夹在其中回头看过来，杨煦炎觉得即便不要脸了，但脸依旧很热。
他想喊“回来”，但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喊不出口。
寇睿迟疑几秒，转身又往回走。梧桐树下的身影渐渐清晰，几条影子欢快地在他周围蹦跶着。
杨煦炎赶紧低头，咬一口冰淇淋含进嘴里，冰渣融化在舌尖，冰得他打了个激灵，甜腻的奶油味儿从口腔一直滑进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