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兵匪（1/1）
第十一章
梅郁城带着白风展回到侯府，特意先去了一趟主院，虽然梅郁城明白花冷云没有假冒官亲的胆子，但还是在向自家娘亲请安后详细问了早间的情形，不过让她有些意外地是，并非是花冷云自己提出要要侯夫人的印信，而是偶遇徐氏被带到主院请安时，应了自家娘亲的请求送饭到营地，居然还答应了要包下梅郁城的一日三餐。
梅郁城哭笑不得地听自家娘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方才带着白风展回了赢剑楼，二人坐定用了一杯茶，白袍便来报上说盯着客院的人来回了，花冷云早他们一个多时辰前回来就带着花小猫扎进了厨房。
梅郁城思忖一瞬，微微叹了口气，白风展察言观色，试探开口道：“标下还以为郡主今日要回绝了老夫人的好意……”
梅郁城抬眼看了看自家军师，一笑开口：“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我也不想镇日里麻烦花公子，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娘亲对我的身子上了心，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娘亲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我此番回来精神和身体都不济是怎么都瞒不住朝夕相处的亲娘的，虽然之前我都往重伤未愈上推了，但她老人家绝不会坐视，若真派了贴身之人到主院照拂我，看我饮食嗜好大改，定会更加惊讶，难免延医问药……眼下只能顺水推舟，拿花冷云当个挡箭牌，但我定不会教他在府内留太久，等他离开的时候，我准备一份厚礼也就罢了。”白风展听她说完，笑着摇摇头：“看来你是给回雁峰去信了。”梅郁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白风展却敛去笑意：“只怕到时候你给他什么他也不会要的。”
“我明白，回雁峰坐拥北绿林六道，家财并不比一般的大家富户差，但他要不要我也得给，是我的心意。”
白风展看了梅郁城一眼，突然笑了：“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花冷云会缠着你，此人自视甚高，对人好的时候都有些强人所难的味道，更不屑死缠烂打，其实他能在你身上用这么多心思，我都觉得有些奇怪了，毕竟花大公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三多一少。”
梅郁城素日沉于军务，自然不上心这些江湖杂事，听白风展这么一说倒是升起三分好奇：“哦？怎么个三多一少。”
“仗义疏财故而朋友多，风流俊逸所以倾慕者多，武艺高超所以故事多，但是仇家少。”
梅郁城微微颔首，笑了笑：“前三宗可以想见，然而最后这一条倒是让人意外，我看他也不像个善于制怒的性子。”
“回雁峰家教甚严，不准他在江湖兴风作浪，除非大奸大恶他轻易不出手，但这位少寨主但凡出手便是做绝，得罪了他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残了再也无力报仇，所以说仇人少。”白风展看着梅郁城沉了沉，又开口：“连刑部和顺天府里他都有朋友，就是因为很多杀伤官差衙役的江洋大盗都是折在他手里，若非他也大略算个‘匪’怕是早就吃了官饭。”
梅郁城似乎是闲着也无聊，接着白风展的话又问了一句：“哦？他们家若非自称绿林，怕是也没人敢叫他们匪，你是跟我说不要得罪了花冷云，不然容易被北武林针对？”
“不是。”白风展抬手给梅郁城和自己倒了茶，饮了一口又道：“我说过，他对别人好有时候都有些强人所难，更是从不求回报，当年江南温家三少温辛在扬州杏花微雨楼请他喝了一杯酒，后来温辛行商被剑南大盗沈云霸所伤，斩去一条手臂，花冷云得知后连夜从清河一路跑死三匹好马到了剑南，也不知会武林盟主萧家，自己捅了沈云霸的强盗窝子，一夜之间沈云霸的青天寨连天大火，死伤无算，他自己也被花冷云砍掉四肢成了根儿人棍。”白风展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是笑了笑：“一杯酒的交情而已。”
听到这里，梅郁城也微微动容：“怪不得你对他赞誉有加，这性子跟你倒是有几分像。”
“嗐，我是官身，哪有这么任侠恣意。”白风展一句话得了梅郁城一个侧目而视：“若非我保你，你这官身早被你自己作完了。”
“咳咳。”白风展清了清嗓子：“哎，花公子怎么还没来，标下有点饿了。”
白风展这么一说，梅郁城居然也觉得胃里有些空，刚想附和一声，又一笑混过去了。许是贵人不经念，他二人刚说完花冷云，就听见门外白袍给他问安的声音，梅郁城心道白、柳二人说是自己贴身侍女，实则都是六品将校，素日除了在府里谨守规矩，在外对谁都不曾低三下四，对花冷云却这么客气，大约也不只是因为自己得了他的济，心中便记下这一笔，待闲时要好好问问二婢子。
思忖间，花冷云已经带了花小猫提了食盒进来，此番许是时间充裕，拿出来的菜倒有八九个，只不过每个碟子都不大，差不多是三人能吃下的分量。
梅郁城虽是一品郡主，但自幼跟随老侯爷在营里打磨的时候比在京师还多，府内也一向是俭省的，除了皇家御宴和庆功宴，还很少有这么多盘子堆在眼前的时候，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下筷子。
花冷云看她这样，笑眯眯地夹了一个雪白的丸子放在她眼前的白瓷小碟内：“寒彻，你愣着作甚，不饿？”
梅郁城那种脊背发冷的感觉又涌上来了，想想过几日不定回雁峰的人就到了，与其到时候再闹得不愉快，不如现在就先将自己的心思慢慢透给他，若能让他明白自己提出离开，方才是皆大欢喜，思及此处，她撂下筷子开口：“花公子……”
“冷云。”花冷云笑着纠正她：“再过几个月我就到弱冠之年了，等爹爹赐下字来我第一个告诉你。”
梅郁城暗自一叹，可花冷云的话也让她心里更加清醒——是了，他便如那王侍郎家的小公子一样，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尚未成人的少年，只不过王敬宽因昭然若揭的心机令她厌恶，花冷云却是纯粹直爽，让她在别扭中又有一丝不忍，但既然决定了，梅郁城就不会多做迁延，抬眸直视着他开口：“花公子，你为我解了心头大患，在府中这几日又多次照料娘亲和我的饮食，梅某不胜感激，然你所求之事不是我能给的，当日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不得不再次向你言明，你于我有恩，要求什么我都会尽量为你做到，但……”说到此处，梅郁城看花冷云面色微微一变，却不是愠怒或失望，而是带了几分萧索：“我所求，我求什么了？”
被他这么一反问，梅郁城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沉了一瞬方才开口：“我说过，我既是永王义女，便在皇家玉牒，终身大事不由自主，你在江湖，我在朝堂，更难成就佳缘，还望你……”
她话音未落，花冷云的面色就沉下来了，室内一时安静得呼吸可闻，就在白风展思量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花冷云却突然拿起梅郁城的碗，抬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面前：“我爹是大夫，他说过，食不言寝不语，有啥事吃完再说。”
梅郁城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忍不住开口：“花公子……”
“我以后绝不再提结亲之事，你若不方便我也可以马上就走，但老夫人说你因伤脾胃不佳，日渐消瘦，我只是想帮你把脾胃调和过来，如果这都不行，或者说你看不起我，不想交我这个朋友，这碗汤你就别喝，今儿这顿算饯别了，我回去收拾收拾就走。”花冷云皱着眉头一通抢白，语气虽冲，说的话却让梅郁城心里十分过不去，可她刚说完绝情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还是白风展机灵，拿汤匙盛了一勺锅里的汤喝了，砸吧砸吧嘴：“主帅，这汤你若是不喝，可是太吃亏了。”
梅郁城微微一叹，拿起调羹又踌躇——她知道今儿这一碗汤喝下去，不定日后会多多少的不由自己，可若要她冷下脸来送客，她又真的做不到，梅郁城抬眼看了看花冷云，却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我炖了一个多时辰……”
梅郁城鬼使神差地就端起了汤碗。
她又想到了娘亲院子里的那条小狗旺福。
想想不定几日回雁峰就来人了，梅郁城捧着汤碗说了一句：“这几日天阴沉的，花公子你暂且安住，等风雪过再说吧。”
“冷云。”花冷云又一次提醒她，将她碟子里那冷掉的丸子夹到自己碗里，又从盘子里挑了一个给她：“糯米丸子冷了要胃痛，你吃这个。”
梅郁城点点头，夹起那丸子咬了一口，清甜的米香裹着肉香勾留在唇齿间，无比熨帖，一时间竟让她生出些不舍，她明白，这种心情定然不是为了菜。
梅郁城清楚地明白自己对花冷云没有男女之情，也自忖不会对他这样的男子动心，可仅仅作为看一个“人”来说，梅郁城与白风展一样，是很欣赏花冷云的性格的。
若他是个女子就好了……
梅郁城这么想着，吃掉了剩下的半个糯米丸子。
之后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花冷云要离开的话题，白风展又着意说笑几句，这一餐吃得还算和谐，饭罢撤了杯盘碗碟，白风展和花冷云一起告辞离开主院，梅郁城便将白袍细柳唤进来，问她们为何对花冷云那么客气。
果然，除了花冷云对梅郁城的饮食上心，让她们生出些感激之外……
“老夫人说，要我们一定要对花公子客气些，她说回雁峰与咱侯府素有渊源，将来……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梅郁城一口气憋在心头，又缓缓吐出，终于只化作一句：“客气便客气罢，娘亲的话别信。”
“哦。”俩丫头答得委委屈屈的。
遣退二婢后，梅郁城侧倚在床上抚了抚胃口，突然发觉自己的腰肢圆润了些许，又笑自己患得患失。意兴阑珊遂早早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