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恩赏（1/1）
正如内卫所料，翌日常朝后，承明帝将本不需面圣的温律召到了紫宸殿，不过她到底品秩不够，只能隔着门口的千里江山纱屏回话。
因内卫报上来的消息令承明帝十分放心，此次召见对温律只是多有褒奖，令她好好辅助梅郁城操持重开边市之事，温律也没什么机会说出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只是简单行了大礼，山呼万岁谢恩，承明帝对老总管李怀吩咐了几句，李总管便去取了个长长的盒子，给承明帝赏了温律，便让她退下了。
待温律渐渐走远，承明帝却是一直没有收回目光，唇边挑起个笑意：“李阿伴，你听这温爱卿的声音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李怀听他这么问，心中也是打了个点，却不敢贸然说出口：“老奴愚钝……这温大人进退有据，声音柔雅，但……”
承明帝转头看看他：“李阿伴也学会跟朕藏着一半儿了，你难道没听出来，她的声音很像曦宗姑祖母吗？”
李怀心说果然没猜错，赶快躬身道：“陛下这么一说，老奴倒也觉得有几分像……怪不得刚刚陛下要赏她那件宝贝，哎，也是温大人的福分。”
承明帝笑着点点头：“也不知道因为这个朕才赏她，你不知内卫此番给我报上来关于温爱卿的事……的确是个良才，李阿伴，有时候朕真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包括姑祖母的遗愿，你说将来这紫宸殿或是宣政殿上，除了寒彻，是不是也该多些女官，天下贤才，总不能尽是男子。”
李怀也是从曦宗那个时候过来的，当年朝野气象真的是风清政和，更是为世宗中兴、武宗盛世培育了一大批良才，缔造了根基，而曦皇的遗憾便是多次推行女科举都被朝中老臣联名上书抵制，以至直到让位于世宗皇帝，依然没有达成这一愿望，只是确定了绯榜吏选的规矩，大多数女子还是被隔绝在五品以下这个铁壁之外。
李怀明白，自幼得到曦宗护持教养的承明帝与一般男子不同，既能看到男人的才华，亦不会忽略女子的才华，更是因为崇敬思念曦宗皇帝，加上身边有梅郁城这样的良才，所以心心念念想要推行女科举，然而经过武宗朝麟台之变，朝中局势更加波诡云谲，内有藩王虎视眈眈，外有北梁，塔靼和西南的娑罗国环伺为患，实在不是动此事的好时机，他犹豫了一下，有心劝谏，承明帝却是笑了：“不急，先忙大事。”
温律离开皇宫一路回到撼北侯府，直接去赢剑楼向梅郁城报上面圣的情形，梅郁城便知承明帝是对她彻底放心了，又看她捧回个很长的锦盒，就问是不是赏赐，温律这才反应过来：“是，标下刚刚没敢看……”
梅郁城笑着拍了拍她手，将盒子打开，二人却都愣了——却见里面是一柄花梨木裹红绸为鞘，嵌金镶玉的宝剑——只是比寻常宝剑短一些，也窄了些。
“这是……”梅郁城将那宝剑从匣内取出：“陛下竟将这个给了你。”
她这么一说，温律更紧张了：“郡主，这是什么，难道是尚方……”
“自然不是。”梅郁城笑了，抽出宝剑看了看，又归入鞘内：“这是当初曦宗皇帝收藏的兵刃之一，名为绯霞，曦宗皇帝一生为国操劳，并无子嗣，当今圣上蒙她抚育开蒙，曦宗驾崩后，她的东西就都留给了陛下。”
温律听到这剑竟是曦宗的爱物，顿时一股热流激荡在胸，却又转为诚惶诚恐：“这……郡主，标下何德何能，怎可愧领曦宗皇帝留下的宝剑，您看是否……”
“无妨，陛下从不吝啬外物，也不爱胡乱赏赐，他赐你此物，必定有他的道理，何况你虽然不懂武艺，却是镇抚司的佥事，这柄宝剑你随身带着，再遇到什么宵小，御赐之剑也能保你一时安稳，或许陛下是怕咱们此去多少会有些风险吧。”
温律点了点头，梅郁城又道：“至于为何是曦宗留下的宝剑，我想是因为他觉得这柄剑适合女儿家用，更是陛下对你的勉励。”
温律这才打消了顾虑，捧着剑往皇城方向拜了三次，方才妥善收起，二人又议了几句，温律突然看了看院子里：“诶，花百户呢？这几日都没怎么看到他。”
梅郁城笑道：“我料不日咱们就要启程去白石城，此番我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到塔靼的牙帐去，所以让怀岫先去做些准备，到时候咱们可能扮作客商或江湖客先去暗地里探探，我还是不放心那只沙漠狐狸……”
温律听她所说方才心领神会，又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便跟梅郁城打了招呼，往东内苑找卫明月，打算邀她小聚，权当辞行。
她掐着时辰压了牙牌进入东内苑，却不敢贸然进经历司找人，好在不多时就看到卫明月低着头出了北镇抚司大门，温律赶快迎过去，却不料人都走到跟前了，她还没抬头，二人险些撞在一起。
“我说卫大人……你走路都不看着的吗？”温律无奈笑看着卫明月，后者却是茫然抬头，看到她才笑了：“嗐……我，想点事情。”
温律与她相识虽然不过两三年，却彼此引为知己，自然对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熟稔于心，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有事，但也未说破，只说自己不日便要往关外去，要请她吃饭辞行，卫明月自是欣然应允，先带她去自己家换了便服，二人就高高兴兴往东市去。
想着不日便要分离，温律带着她到东市有名的老店点了不少好菜，还给卫明月要了壶她最喜的竹叶青，二人小酌了两杯，温律看卫明月两颊微红，便似不经意闲聊开口：“今日在镇抚司门口遇到你怎么神不守舍的，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卫明月撂下酒杯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令宥，听说你今日进宫面圣了，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温律知道她关注此事，大约就是知晓内卫曾经调查自己了，也不藏着掖着，将面圣被承明帝褒奖的事情说了说，让她放心。
卫明月微微一笑，唇角带了些苦涩：“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了……”
温律看她那样子更不放心，赶快追问：“素影，你明白什么了？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卫明月下一瞬却是眼眶发红：“令宥，我做了件错事，我前几日质问督公为何要调查你，可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他说内卫为圣上办事，并非都是针对百官，我听多了武宗朝内卫构陷大臣，诏狱里冤魂无数的故事，一时害怕便胡乱开口……”
“什么？你去质问督公？！”温律一听就急了：“那督公可斥责你了？”
卫明月刚刚喝了不少酒，此时酒意上头，心里的委屈也被勾出来，大眼睛一眨就落了一滴泪下来：“没有，他只是对我说了些道理，可是……督公两三日没理我了……”
“你去找他道歉，吃了闭门羹？”温律看她哭了，别提多心疼，赶快坐过去，搂着她掏了帕子出来给她拭泪：“别着急，慢慢说。”
卫明月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没敢去找他，但是这几日督公也没来过经历司，没叫我过去商量事情，本来……你那个案子，督公说连沈佥事都知道的不详细，只带着我查，眼下他不理我了，是不是就放弃我了……”
温律一听就明白了，她自然知道像自己和温律这样全靠自己挣扎沉浮于宦海中的女子，心里要承受的压力比男子不知多了多少，卫明月的仕途刚有些起色便触怒了上官，还是一品大员……
更何况，从她素日言行，温律就知道自己这位挚友对江忱这位新的上官有多推崇，何况江忱那样一个人，说是能蛊惑人心也不为过。
一时她心中起了丝怨怼，可理智也明白，她们不能要求江督公一个一品大员放下身段来哄一个本就犯了错的小小六品经历，思前想后，她只能搂着卫明月安抚：“你怎知道督公就不是因为太忙了忽略了这件事呢？再说，你就是不敢去找他，最少可以去找你的上官认个错，请他为你求个情吧？”她给卫明月擦干了眼泪，揉着她脸颊：“你问过沈佥事吗？”
“没有……”卫明月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愣了愣，又破涕为笑：“令宥，我真傻，这哪像是混迹官场几年的人呐，简直就是……”
“好了好了。”温律看她想开了，才算放心：“你不过是当局者迷，明日好好找沈大人商量一下，探探口风，既然这么多天你在经历司还干的好好的，我看十有八九是他们太忙了，或者觉得你所言根本就不是事儿，早都忘了。”
说开了心事，二人又开开心心将一餐饭用完，温律会了帐拉着卫明月下楼，却不想走着走着，卫明月突然拽着她闪到楼梯拐角藏了起来。
“怎么了……”温律小声问了句，卫明月却抬手放在唇边：“嘘……你看那个人。”
温律沿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入目的是个头戴太平方巾，身着宽松道袍的中年人，似乎是在一楼散座刚用完饭正在会账。
“那个人怎么了？”温律问卫明月，卫明月摇摇头：“不对，他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个和尚……”
“和尚？”温律有些惊讶，卫明月点点头：“你让我查究的哪几桩案子里，便有此人涉案，只不过根据目击者口述描绘的画影图形乃是个僧人，若非此人恰好与那僧人长得极其相似，那你说一个和尚乔装打扮出现在酒楼里，是不是很奇怪……”
温律点了点头：“是有些奇怪，咱们赶快将此事报上去。”她二人说着，边看那书生模样的人起身出了大门，卫明月赶快拉着温律跟上，装作小姊妹说悄悄话，伏在她耳边道：“此处离郡主府太远，但离北镇抚司很近，你现在快去找沈佥事告知此事，我跟上前面那个，沿途留下记号……”
“那怎么行！若是歹人……”温律一听就急了，卫明月却暗地一攥她手臂：“没事儿，我的轻功你还不知道吗，我不贸然现身，就缀着她，你赶快去找沈大人，这一来一回不过片刻，到时候内卫来了，他还能往那儿逃！”见温律还在犹豫，卫明月转头看着她：“令宥听话，我是内卫，这是我的职责。”
温律无奈，只得小声说了句“那你小心。”赶快回头奔入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