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白石城（1/1）

梅郁城几人且聊且走，一直到了城东定好的客栈，梅郁城抬头看看这栋临街三层的小楼，只见一楼门楣上高挂“飞沙渡”三个大字，字体朴拙中又带着几分张扬。

“好字。”梅郁城赞许地点点头：“这题字之人胸中有些丘壑。”

听她这么说，花冷云却笑了：“他若是听你这么讲，怕是要脸红的。”说着侧身一抬手：“梅兄请。”

梅郁城近日难得看他这么诙谐，一笑举步而入，花冷云和白风展等人跟在后面进入这间客栈的大堂——这里与一般市镇客栈格局差不多，一层是个大厅，两侧有些竹帘隔开的单间，应是给住客和打尖儿的旅客用饭的地方，二层往上则是一间一间的客房，此时天色还早，大堂中没人，花冷云便拉开凳子让梅郁城等人坐着歇息，不多时里面的人被声音惊动，一抹绯红衣袖拉开柜台后的帘子，接着探出一张笑靥如花，又生气勃勃的美人面：“哟，我当是谁，稀客啊小云儿~”

这一声婉转而欣悦，随之而来的是一名身着绯衣，明艳窈窕的女子，仿佛三晃两晃就绕到了众人面前，道了个圈儿福，又走到花冷云身边：“好弟弟，你这么些日子不来，可把我们当家的想坏了，天天念叨你，不过他还没起床，你跟几位贵客先等等，我给你们端些茶来。”

这年轻妇人一阵儿风般的卷过来，又卷回了后厨，不过一个照面儿便让梅郁城觉得很有趣——她头上不过几朵玫瑰绒花点缀，并无别的珠翠首饰，衬着明艳姿容，倒是别有一番韵味，然而转过身去，梳得光光亮亮的发髻上，却插着一支银镀金练鹊衔珠钗，正是朝廷册封的六、七品命妇才能佩戴的首饰。

“这是你那出身大同卫好友的夫人吧？”梅郁城抬头看看花冷云，花冷云笑着点了点头：“嗯，嫂夫人姓云，是瀚海里马帮老大之女，为人爽直，梅兄你莫怪。”

“甚好，这样的女子瞧着让人心中爽快。”梅郁城笑了笑，就看那位云氏又端着个盘子走了出来，将一壶茶水并几个粗陶杯子麻利地放在桌上，给众人倒了茶，起身拍拍花冷云的肩膀：“等着，我给你叫我们当家的去。”

云氏一路蹬蹬蹬走到楼上，扬声道：“当家的，你好兄弟小云儿来啦，还不快下来说话儿！”

“听见了。”楼上传来个有些沙哑，却并不难听的声音，不多时，沿着楼梯慢慢下来一个身着墨色粗布行衣的汉子，行至众人身前，抱拳为礼：“内子聒噪，让各位见笑了。”

主客寒暄后坐定，梅郁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鸣，比起那云氏夫人，眼前这飞沙渡的主人可说是沉默寡言了，身上并无几分商人的八面玲珑，更多的是江湖游侠式的孤傲，不过梅郁城一眼就能看出，此人的确出身行伍，还保留着很多边卫下级军官的习惯，即使是闲坐聊天时也是腰板笔直，像是随时便要迎战般的警戒，双目奕奕有神，容貌也算端正，只是看上去身体不大好，脸色略显暗沉，说着话不时便要轻咳几声。

趁着晨间清净，顾鸣与其夫人云思月便说先为梅郁城等人安顿好住处，梅郁城依然要了个套间与白袍同住，细柳则是陪着温律住在她们隔壁，白风展却提出不与花冷云住一起，而分别守着她们四人住的房间，一东一西拱卫着，花冷云想想的确这样更稳妥，便自去跟顾鸣商量。

安顿妥当之后，梅郁城将几人叫到自己的房间商定午后先去塔靼人开的会儿轩探探，几人便各自分头准备，花冷云没着急离开，待众人走后，方才对梅郁城道：“我刚从顾绝涯那儿得到消息，我三舅和四舅在这里，不过他们之前并不知道我要来，顾绝涯也没露风声，不过我琢磨着白石城就这么大点儿，还是提前先跟你知会一声，若是碰上了，我自会叮嘱他们三缄其口，若有需要，也可策应咱们。”

梅郁城对回雁峰上的人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叮嘱花冷云关于逆党的事情不要透露，免得给冷雁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又笑问：“三寨主二人怎么来了这荒凉之地？”

“嗐，他们每年这会儿都来，是为我二舅收购皮货，仔细想想这个季节，也正是白石城热闹起来的日子。”

梅郁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人越多，越无人注意咱们。”

几人安顿好了行李便到楼下用饭，梅郁城喜静，花冷云便早早下去找顾鸣要了个单间，捡着精细好克化的点了些，顾鸣看他那样子，唇角挑起个笑：“就差自己下厨了，可惜我这儿的粗灶火扬不起你花大少的好厨艺。”

“别逗我了。”花冷云知道这位旧友嘴上不饶人，心倒是极好的，笑看着他摇了摇头，顾鸣却是愣了愣，又叹气：

“你怎么成这样了，那女子就这么好吗？值得你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处处为她周全？”

听他此言，花冷云笑意稍敛：“别瞎说，她只是我的朋友。”

“我认识她。”顾鸣给花冷云倒了碗茶递过去：“我见过她在大同卫城墙上，抱着我们将军……”

花冷云微微一笑，从他手里接过茶碗：“我来你这里就是为了安妥，你以前见过什么，不说出去就好，我也不关心。”

“装得挺像。”顾鸣垂眸一笑：“手可凉得跟鬼一样。”撂下这句，顾鸣轻轻咳了几声，起身往后厨去了。

花冷云看着手里的茶碗——碗口挺大，茶汤清平如镜，映出的依然是笑意，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又是在笑谁。

不多时，梅郁城几人也来到一楼，几人坐着用了些饭，小声商量午后往会儿轩查探的事，菜还没上全，便听大厅那边一阵喧嚷，因两侧单间只是拿竹帘子隔开，透过缝隙还是能看到那边的情形，众人望出去，只见一行五六个身着北地服色的汉子簇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大声笑嚷着让老板拿酒上菜。

白风展瞟了一眼，笑道：“贩卖皮货的，不知是北梁人还是塔靼人。”

花冷云点了点头，笑着看向梅郁城，却见她直愣愣盯着大堂中那伙儿人里领头的那个，面上是花冷云从未见过的震惊神色，不过一瞬，她就收回了目光，垂眸饮茶掩饰自己的失态，花冷云却不想轻轻掠过此事，关切地看着她：“梅兄，怎么了？”

“没什么。”梅郁城挑起个笑意：“吃饭吧。”

她不想说，可拦不住她左手边的细柳“嚯”地就站起了身，看着像是要闯出去，还好白袍机灵，一把将她拽住，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你若露了行藏，就回宁夏吧。”梅郁城淡淡地撂下一句，细柳的眼泪却掉下来了，把白袍的手拉下来，把声音压得很低：“姑娘您也看见了吧？那是凝光啊，是……老爷的凝光剑啊！！”

“住口，你看错了。”梅郁城柳眉倒竖，显见是发怒了，花冷云闻言看向大堂里那少年，果然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柄鲨皮鞘的宝剑，做工和装饰都是大周惯用的风格，佩在他一个异族腰间，十分刺目。

“那是……”花冷云看着梅郁城：“梅老先生的佩剑？”

梅郁城对着他摇了摇头，突然出手在桌下死死拉住他的腕子：“外物不重要，我不许你轻举妄动。”

花冷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绝不轻举妄动，不会坏了大事。”

他这一句出口，梅郁城才算放松下来，慢慢松开他的手，沉了面色对白袍和细柳道：“你们如果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我就让克襄立时送你们回宁夏。”

她这么一说，细柳也不敢哭了，委委屈屈地点点头，花冷云看梅郁城的眼神就知道她们肯定没有看错，他虽然不知道撼北侯的佩剑是怎么到了那个异族商人手中的，但他明白，对于梅郁城来说，那柄剑一定很重要。

若按他以前不管不顾的性子，早就冲去夺了来，可在梅郁城身边越久，他越明白对于她来说，许多事都不是一句“痛快”便能解决的，梅郁城绝不允许私事盖过公事，贸然出手一旦有所差池，定是她不愿见，也不能宽恕的。

花冷云便装作听话不在意，耳朵却一直支棱着听外面那些客商的对话，在听到那年轻首领说稍后要去会儿轩参加“听花宴”，让伙伴们准备些打赏之物时心中一动，打算下一个好主意来。

梅郁城这边一顿午饭还没用完，那边一桌异族商人倒是酒足饭饱先散了，花冷云冷眼观瞧，白袍和细柳恨恨地盯着那边，梅郁城却是目不斜视，慢慢饮着面前的茶水，不多时他们几人也用好午饭各自回房准备，花冷云没什么可收拾的，进屋拿了刀就往外走，路过梅郁城房间时，却见她房门开着，自己站在门边瞅着他：“怀岫，你要做什么去？”

花冷云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我出去一趟。”

梅郁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花冷云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不准去”或是叮嘱自己不许出手抢夺那宝剑，却不想梅郁城只是笑了笑：“那我们等你回来，同去会儿轩。”

“好。”花冷云走在飞沙渡吱吱嘎嘎的木头楼梯上，莫名地就很高兴。

花冷云轻车熟路地转过白石城最繁华的一条老街，七拐八拐绕到临街商铺后面的巷子里，敲开了一户商铺的后门，开门的人看到是他，一时错愕：“小兔崽子你怎么来了？！”

花冷云被自家三舅逗笑了，却没时间跟他斗嘴，探头探脑地往里瞅了瞅，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忙碌的白衣背影，遂笑着开口：“三舅，借我四舅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