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1/2）

少有人这样接近过她，林影只觉得耳畔一阵酥麻，不由得别过头去。

王叔还在不远处等着他们，等林影走近了，方问道：“小主人，我们现下是去哪里？”

“还是回军营吧。”

马车的车辕架得有些高，林影未受伤时，手一撑便能跃上去，但眼下却只能等着王叔拿来脚凳。

然而王叔还没走到车后，林影就感到身体一轻，双脚下意识地迈上马车。

“这是？”林影后知后觉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楚清河伸手将她托了起来。

“我扶着阿影便好，王叔不必去找脚凳了。”

楚清河一手提着裙摆，走上了马车，同林影挤在一处。

王叔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驾着马，平稳地向前行着。

林影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方才见到秦红时还有些精神，此刻卸了力气，一时间还有些怏怏。

她端正地坐在原地，看着眼前飘动的纱幔，愣愣地出神。

她今日头发上梳成髻，配了一根银色的簪，微微的日光照上去，散出星星点点的亮斑。

然而她的发髻是楚清河梳的，不甚熟悉，以至于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有些松散，落了一绺发到眉边。

楚清河伸手解开发簪，她的青丝落了他满手。

他捧着林影的发丝，问道：“阿影又在想什么？”

林影原本有些神游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楚清河以手作梳，穿插在她发间。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来从前阿娘刚刚故去，阿爷笨拙地想要帮她梳头，却总是弄巧成拙，不是扯得她发丝落了一地，就是两个总角变得歪歪扭扭。

最后还是宋嬷嬷看不过眼，来看顾她的起居。

但楚清河的手抚过她发梢时轻柔和缓，还能听到衣料摩擦时的细微声响。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是她说不出缘由，只是觉得，似乎楚清河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值得信赖的人。

她曾经受到的纲常礼教与近日来的经历在不断撕扯着她，硬生生想要将她拉到一边。

告诉她，你看看，这才是对的，这才是应当走的路。

“我在想，是不是我曾经读过的那些书是错的。”

“为何突然这么说？”

楚清河拢起林影耳畔的发，松松地在脑后盘了一圈。

她的声音有细微的变化，只是这变化不甚分明，连林影自己都没有发觉。

“我阿娘是一个……”林影抬了抬头，思索了片刻，才说，“是一个很贤良淑德的人，自打我记事时起，我便记得，她会和宋嬷嬷一同织布，绣出来的花比朔北城内的绣娘都要精美，阿爷征战回来时，她也能为我阿爷亲手做羹汤，她曾经也和我说，这便是一个女子一生中顶好的事。”

“阿影也这么觉得吗？”

林影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楚清河伸出手去，与她的右手十指交握，掌心中隔着那几层纱布，始终贴不到一起。

林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手腕间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而滑动，她低头扫了一眼，才看到那一圈繁复的花纹。

“方才孙二娘同我说，若是她家囡囡嫁人了就好了，嫁人了便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了，女子就应当早些嫁人，这些话分明是我阿娘小时候告诉我的，但我今日再听到这些的时候，却有些想要反驳。为何女子生来就应当嫁人呢？”

楚清河没作声，安静地听着。

“朔北是一个边远之地，从我小时候到现在，我几乎未曾在朔北城内看到生人，因而城内百姓也大多相处和睦，少有龃龉，天大的事情也不过是别家的狗偷了邻家的鸡，翌日登门赔罪，道个不是，也就过去了，从未听过，竟然还有人要……”

方才面对秦红的时候，林影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对食二字，但是如今只剩下楚清河在身旁，她却突然有些羞于开口。

“结为对食。”楚清河接道，他目光平静，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是。”林影看了楚清河一眼，她心头沉甸甸压着事，艰难地笑了一声。

“阿影，”楚清河突然喊了林影一声，却只觉得喉头一涩，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他想说，权力与银钱就是最脏不过的事情，越是靠近权力中心，越是能见到人的狰狞面容，连他也不能侥幸逃脱。

他来到她身边，是踏着那幽寂后宫之中数不清发现他身世的无辜之人性命而来，手上染的罪孽，恐难偿还。

而他来这一遭，却想将她也拖入苦海，与他一同挣扎浮沉。

林影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眼下的朱砂痣变得有些浅淡，让原本有些凌厉的眉眼添了半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