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1/2）

林影听了三日院外竹叶声响。

这三日，明面说说是她留下来照顾楚清河，但实则处处受他照拂，她的手原在路上磕碰六日，已将有筋骨戛断之势，在他身边多待了这几日，原本失去知觉的左手几近好转恢复，但楚清河的脸色却一天天变得凝重起来，原本这处别院中只有他们三人，但从她扬言留下来之日起，她便见到了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有人在楚清河房中一坐便是一天。

这夜里，二更已至，楚清河方送走一人，乍一回头，就看到林影静立于身后。

她换上了一身易州城内去岁时兴的装束，一身鹅黄对襟窄袖襦，加了一件织金水红披袄，乌黑的青丝散落在肩头，只用了一根发带拢着，这本是都城贵女常见的打扮，步履之中尽是雍容，但穿在林影身上，却多了几分亭亭如松的傲然。

她见到楚清河转身，反倒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原想换一身衣服，但在房中只看到了这一套，太久没穿过女子的服饰，还有些不习惯。”她扯了扯身上的披袄，又垂下手，正色道：“这几日你伤势也有好转，因而我想问你几句我曾不解的事，若是你不愿说，我也不坚持。”

“事事皆坦诚，不敢再有一句虚言。”楚清河原本转过身，听到这话，忙回身应道。

房中煨着一个小银炉，林影进去时，正好看到银炉水沸，咕噜噜向外冒着热气。

楚清河取了一方布巾，将手柄包起，倒了一杯水，推递到林影身前。

“里面放了丁香、肉桂、当归，熬煮了许久才好，本想着等阿影睡前给你送去，没想到你先一步来找我了。”他将手中的银炉又放回原处，撩起衣摆，坐在矮几一端。

方才在院中吹了许久寒风，虽然自己不觉，但触及滚烫的杯壁，仍能感受到双手渐暖。

林影抬起眼，没有多寒暄一二，直声问：“近日来，有些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你说愿意告诉我，那我便再问你一遍。”

楚清河应了一声。

“你最初来朔北的目的为何？”

“为兵权，此言不假。”

“虎符我已给你，朔北诸将领也认你，为何不调兵。”

“因为心中有愧。”楚清河垂首，双手笼于袖中，哑声道，“朝廷诸事波谲云诡，我本欲借林府势力作刀，用后即折，弃之若废铁，但居于朔北三月，日夜点滴，才知我长处暗室，而阿影身在明处，朔北守军于我，非如利兵直刃，而是皎若明珠，我若伸手摘撷，便使明珠蒙尘。”

“我不解。”林影追问道，“刀剑斧钺，是将士手中的武器，而兵将，本就是掌权者手中的武器，若是这个武器用得好，就是家国百姓之幸，若是使用不当，便是现在的局面，你既然伪装至此，为了夺权，那为何不心狠到底，继续待我如刀，为还天下一个太平？朔北是我的桃花源，但不是所有人的，也不能成为所有人的桃花源，若是易州亡了，便没人护朔北百姓自由贸易之便，仅凭朔北一处，也难独活。”

“是。”

林影看了眼楚清河，稍顿了顿，又问：“你从前与我说，宫中大皇子与四皇子争斗，但眼下实情却并非如此，一国都城草木凋敝，反倒是城外兵临，虽不拦四皇子车马，但兵不像是其麾下之臣，局势到底如何？”

林影自出生以来，几乎未曾出过朔北，唯一一次，只不过是被阿爷述职时带去见了道刺史，也不过一日时光，距今将近十年之遥。在她的生命之中，皇权天恩、后宫争斗、朝廷倾轧，与她皆无干系，因而她不知道，也从不费心了解，转到眼下情形，反倒是四下茫然，不知来敌。

“阿影可知楚国疆图？”

桌上有一杯已冷透的浓茶，色泽透亮，陈放多时，楚清河挽起袖子，用手指在其中点上一点，蘸着水，在几面上涂画。

“天下分五道，东西南北中，各占一道，易州居中，朔北处北。”茶水在他指尖描画至台面上，寥寥几笔，便是一张楚国地图简概，“然当今皇帝年老昏聩，尽信佞臣，以至中道失权，天下五分。大皇子与四皇子母族势大，各控一道，两方对峙，大皇子隐据上风，中道禁军归属帝皇，现今只余易州守军，溃如散兵，余下一道原先摇摆，后被四皇子许以重诺，但背信失德，围困易州，以致城内百姓无法出城以谋生，城外百姓不能母子得相见。”

楚清河的手指移到了北方，“北道为御敌军，重兵皆存朔北一处，而朔北一城为你林府世代所镇守，但先舅崇业将军骁勇，却定不肯插手朝廷内斗诸事，当知晓崇业将军殇逝，为有一战之力，我挟父皇以性命，终得以公主之身嫁至林府，欲谎骗之，欲利诱之，本以为林府后人当是一名热血少年将军，却未曾料想……”

一见倾心。

楚清河在心中暗道，却见到林影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将瓷杯放回桌面，缓缓抬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