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1）
大门打开，麦老七正要按以往的路数，挥手让手下一字排开先造造声势，可一抬头，猛然见门首处一名白衣男子，正低头用幽深的目光打量着他，这目光让他的心一惊，那只已举在半空中的手便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门外立着一队人马，为首男子骑在一匹普普通通的青鬃马上，就在距大门尺余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离得太近了，麦老七觉得那男子此刻只须稍稍提下马缰，他立时就会被踏成肉饼。
一丝凉气不受控制地窜上他的脊梁骨。
定定神，麦老七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不由便垂下来，他顺势弹了弹衣袖，脸上堆起些笑容来：“是官差大人啊，大人们辛苦了，辛苦了。请问大人们来敝庄有何贵干啊？”
马上的男子看着他问道：“你是谁？此庄庄主可在？”
“呃……大人问我们庄主啊，我们庄主前几日去给京中某位大人贺寿，还不曾回转；小人……只是个管家，庄主走前吩咐我暂帮着照看打理一下庄子的。”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向手下使眼色，“大人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这么兴师动众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噢？这么说你不是庄主了？”马上的男子点点头，以同样的语气道，“这就难怪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圣上刚刚颁旨，因边关战事需要，现除了几个重灾区，大家都须按其所有缴纳钱粮供应前方大军。麦庄主是这里有名的大户人家，现在非常时期不比平时，所以暂时先缴纳粟米一万石麦五千石豆子草料麦麸外加……”
“什么！怎么要这么多！还暂时？还有没有规矩王法了？”不等邵秋庭念完手里那一叠厚厚的清单，麦老七已经跳了起来，他终于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了，这分明就是打劫来了！另外边关什么时候又有战事了么？
但更令麦老七惊奇的是，这男子要的数目和他庄上现有的粮食竟然还真是差不多，邪门了。
“怎么，合梁庄也讲究规矩王法么？”白衣男子唇角有丝讥讽的笑，“我说了，现在是战时，自然和平时所纳的钱粮不一样。”。
战时也没有这么要的，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只是这次的。”男子又闲闲地说，“你们庄主五天内必须再筹集十万石粮食出来，所以你还是派人请他快点回来吧。”
麦老七瞪着眼前的男子，气的嘴巴有些不听使唤了，这男子何不干脆叫他把前方的粮草包圆了算了？
他要是知道十万石粮草只是这男子的初步打算，大概此时已昏厥过去了。
麦老七抬眼仔细打量这队人马，却见不过十来个人，但身后一辆辆平板大车却排着长队，车是空的，车上还叠着一摞摞空麻袋备用。
他这里真他娘的是块风水宝地，钦差直接上门抢劫来了。
说起来以往以各种名目要钱要粮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可基本都是他去要别人的，何曾看见过别人来要他的？眼前这男子大概还不知道，就算是奉旨征粮，可也还征不到他头上呢，何况要的这么狠，这是不想让他活了。
可不知怎么，他又隐隐觉得今天这个白衣男子来者不善。
麦老七收起脸上的笑，心思飞转间还是决定和平解决，于是嘴里打着哈哈改变了语气。
“哎呀，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合梁庄自然也是讲规矩王法的。不过据小人所知，庄里现在肯定拿不出这么多粮米；二则这事也是太不凑巧，偏偏我们庄主不在家，临走时银钱账簿皆被收起，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依小人之见不如这样，这粮大人您先别处筹着，待我家主人拜寿回转，大人再来如何？”
麦老七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非常漂亮，态度软中带硬，既把事情推个干净，又没有伤了彼此的和气；都是出来混的，这男子看上去也是一派成熟稳重的风范，他这话一说，他应该不会不明白其中含义。
果然，男子听了他的话微微点头，似表示赞同。麦老七正暗自高兴，谁知男子却道：“嗯，讲王法就好。你既是管家，要不现在把敝庄以往所拖欠的赋税先交了吧，然后咱们再算此次的钱粮也一样。”
“什么！”这次麦老七不跳了，恶狠狠道，“这是哪个狗娘养的嚼舌根！我合梁庄何时拖欠过税赋？大人明察，千万别听信了小人之言！”
“哦，原来你这个管家不知道这事。”男子点点头，却也不再纠缠赋税的事，“那也罢了。既然你家庄主不在，其它事可以暂且不提，粮草这件事却是等不得他了。你可以先记着账，等你们庄主回来跟他说清楚便是，现在敝庄必须依旨纳粮。”
麦老七本就已是气恨难忍，此时一听男子这话更是又气又急，立马便想翻脸，但因为想到这毕竟是奉旨征粮的，只好再次强忍着怒火，勉强笑道：“官差大人说笑呢，大人是不了解，我们这庄子并不大，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些现粮？再说庄里人也要吃饭的，我们自己还不够吃呢，总不能因为战事就让我们饿肚子吧？大人何不先去别家看看，或许有也未可知，千万莫要在我们这里白白耽误了功夫。”
说完放下脸来，左手却伸向背后比了个手势，叫人做好准备。
男子的目光越过麦老七头顶，投向他身后的重重院落，“拿不出？我却有些不信。这样吧，你让我们进去亲眼看看，若真没粮的话我强行征讨也是没用，那时不用你催，我自会带人离开。”
麦老七知道今天碰到硬茬子了，但他更知道如果这次妥协了，以后次次都得低头，他不能让陶昌觉得他是个废材，连个庄子也守不住。他在此地打下根基不容易，岂能轻易毁于一旦？而且后院那些粮食才刚刚从外边运过来，还没来得及运走。
这样的想法一占了上风，其他事情往往便不会多做考虑。也是事出突然无法与陶昌商量，心里总想着这个男子是新来的，皆因不知道他麦老七是谁，不然绝不敢如此无礼又不知进退。再说，他府里现在就有个人可以给他撑腰，他没理由就此退缩；而最关键的是，他庄里的粮食，没有那人的指令，是决不能乱动的，否则他很可能人头不保。
想到此麦老七挺了挺腰杆，瞪起了眼睛：“这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这是谁的地方谁的府上吧？好叫你知道，凡想在这儿撒野的都没什么好下场！看你年纪轻轻的，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头为妙！”
话音刚落，身后的刁奴悍仆仗着人多势众“哗”的一声围上来，竟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那男子见状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拔出腰刀，纵马便向麦老七直撞了过去。麦老七吓得魂飞魄散，这才想起自己此时身处险境。也亏得他从小到大在外面野惯了，年轻时跟些地痞无赖打架斗殴别的好处没落下，但身体的反应还是比平常人灵敏许多，这让他勉强来得及转身逃命，只盼着手下还能有机会帮他拦上一拦，他也好缓口气发号施令。
这样想着时他感到身后马鼻子呼出的热气直喷他的后颈，那男子的腰刀正向他头上挥来，只听“喀”地一声脆响，下一刻他发上的碧玉簪已被斩为两截。
双腿再也没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麦老七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几乎是同时，那男子的青鬃马从它身上一跃而过，青黑色的马蹄结结实实踏在他的左臂上。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麦老七这才相信这男子是真敢要他性命。他知道，此人若是会武的话，刚才他的脑袋已经搬家了。若不是倒地时自己急中生智侧身抱成一团，现在恐怕连肠子都被马蹄踩出来了，已经抬不起的左臂提醒他，他的臂骨应该断了。
麦老七倒也硬气，不哼不哈，咬牙忍着痛楚先向场中望去。只见自己庄上的家丁此时一个个东倒西歪，几乎都和他一样瘫坐在地上。他深知手下这群人不是吃白饭的，眨眼间却被对方寥寥数人给摆平了，知道今天是栽在这人手上了。
一片阴影当头罩下，那男子不知何时下了马，手里的薄刀毫不迟疑地架上了他的脖子，依然像刚才一样淡静地道：“我想进去看看。”
麦老七瞄一眼颈侧的刀锋，一转眼看见刚才派出去那个管事正躲在一根廊柱后面向他点头，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他随即镇定下来，将视线从刀锋移到了白衣男子的脸上。“大人真想进去看看？好说好说，”麦老七的语气忽然变得油腔滑调起来，其中又似隐隐夹着一丝森冷的味道，“只是，大人可不要后悔才好哇。”说完咬牙站了起来，用右手托着左胳膊，竟带头慢慢往里边走去。
男子手握腰刀，带着人跟在麦老七后面随之前行。这个合梁庄竟还真不算大，院子看似一重接一重的，但都是小院子，没啥气魄。开始的时候每到一处院落都会有几个庄丁冲出来，却在看到白衣男子刀下披头散发的麦老七时自动退在一旁。走过了约有三四重院落，才终于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最后一处院落。
这是个大院子。
可一眼看过去，却觉得比刚才那些普通的院子还小似的，因为偌大院子里布满了一个个尖顶粮仓，淡黄色的仓顶在日光里闪着鱼鳞一样的光泽。
这分明就是一个专门用来晒粮食存粮食的场院，此时场院空地上正垒叠着层层胀鼓鼓的麻袋，显是还未及归仓的粮米。
白衣男子手下一人早已上前一步，挥剑挑开袋子口，里面露出黄澄澄的麦子来。
白衣男子仰望着这些粮仓，冷笑道：“是啊，不过是个小庄子，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他沉声下令，“开仓！”
“慢着！”随着一声清脆的话音，只见从最前面一个粮仓后行出一名身姿婀娜的青衣丽人来，丽人很不协调地用黑巾蒙了半边脸，只露出俏眼弯眉。
在粮仓前站定，丽人用七分冷峻三分探究的目光直直打量着白衣男子。不待白衣男子喝问，青衣丽人已扬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邵秋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