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1）

牟二旺倒也机灵，看出来现在是邵秋庭说的算，便更加卖力磕起头来：“求好汉绕过我这回，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以前从未做过坏事……”

牟二旺涕泪交流地哀求着，见邵秋庭沉默，忙又看向周青谷，希望谁能好心饶他一命。

“邵大人，这人留不得。”周青谷在邵秋庭耳旁低声道，“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会越麻烦的，你说是不是？”她可不愿意除了邵秋庭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她来过此地，“呃……刚才我忘了告诉大人，珉王正到处找你，大人和麦老七的画像现在就明晃晃地贴在闰县的城门口呢，珉王此时应该还在陆凌……”本来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此事告诉邵秋庭，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珉王现在陆凌？”邵秋庭左手握拳，轻击一下右掌，“太好了！”

周青谷不明白这个消息为何值得邵秋庭这样兴奋。她不知道，刚才她的话忽然给了邵秋庭启发，让他有了一种全新的想法。邵秋庭低头思索半晌，向她点点头：“姑娘说的对，此事自是不宜声张。不过我暂时不想去闰县城里了，我得立即回陆凌一趟。只是，”他注视她的眼睛，缓缓问道，“我有一事相托，不知姑娘可能答应？”

“有事相托？”一刹时周青谷的眼睛竟莫名酸了一酸。从来都是别人吩咐她做事，命令她做事，还没有人像邵秋庭这样郑重其事的向她托付过什么事。

虽不知邵秋庭因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但听他这样说，她想也不想地便答道：“邵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的，无不尽力。只是现在天已不早，这时回陆凌是不是不太妥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作风。

“正是要趁着夜色赶路才好。”邵秋庭简略地道，“那我先谢谢姑娘，这件事只要姑娘愿意，倒不是什么难事，等下再和你细说。”邵秋庭看着那个还伏在地上哭诉的牟二旺道，“麻烦的是这个人我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

放这人走当然是不可能的，他知道的太多了；但他既已求饶，邵秋庭就不想杀他。本来他打算把这人送去闰县暂时关押起来，但那样一来就又多了几人知道这件事——至少知道他曾在这里出现过。周青谷说的对，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于他的计划实施不利。

周青谷马上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事好办得很。”说着她向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微微一笑，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那人吓得张嘴大叫，周青谷手里早扣了一粒药丸，趁机便要将这粒药丸弹进他的嘴里。

“姑娘小心！”耳边猛地传来邵秋庭的惊呼。

只见一枚袖箭“咻”的一声，直奔周青谷的腹部而来。邵秋庭正站在她的侧面，清楚地看到跪在地上那人左手在袖子上一按，一只小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来。

其实周青谷刚才已经注意到了。在走上前的刹那，她就已发现这人神情不对了，那是一种极度怨毒的目光，她看见这目光从这人眼中迅速闪过，像毒蛇一样令人惊心。但她并不害怕，只是十分好奇这人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干什么。在捏住他的鼻子时，这人做出了个想作揖求饶的动作，但其实他是在借机按动袖里的机关。

这些都没能逃过周青谷的眼睛，在这人的左手还没碰到右边的袖子之前，她已一个急侧身，避开他右边的衣袖，自己握着药丸的手却暗暗使上了十成功力，然后猛地一弹，药丸从那人大张着的嘴巴直-射-进去。

一枚袖箭紧贴着她的身侧向远处飞去，没等箭头落地，这人的颈后已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他的脖子竟被药丸击穿了。

牟二旺“咯咯”地叫了两声，仰天躺倒下去。他吃惊地看着周青谷，没想到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这女子还能躲过他的袖箭，还在防备着他。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个血洞让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已无法叫出声来，他眼神里有毫不遮拦的怨毒之色，只一瞬间却又变得空洞。

牟二旺费力地弯起双腿，艰难地让自己侧过身来。他向不远处他兄长的尸体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再慢慢地向那里爬过去，血痕拖了一路。但最终，他没能爬到兄长的身边，半途身体一僵，便再也不动了。

周青谷有点发愣，她根本不明白，在邵秋庭明显已不想要他性命时，为何这人还要奋起反抗？也许他刚才误会她要杀他？也许他怕麦老七那些人终究不会放过他？但也许，从他兄长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想着要报仇了。他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时机一到，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按下了袖箭的机簧。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而实际上，周青谷那颗药丸并不是毒药，它的功能只是让人失去声音和行动力。她原以为邵秋庭是想让这人乖乖听话，不要跟旁人说出这件事。而没有她的解药，这个人这辈子也别想开口说话了。

她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让这人暂时受到制约不能胡言乱语而已。

其实周青谷完全误解了邵秋庭的意思。邵秋庭本意只是想让她帮忙看住这人几天而已，就像前几天她看住他一样，好让他可以在这期间把要办的事情办完。他既不想让这人再露面，那这人应该怎么处置，是否还用得上，他要请示珉王再做定夺。没想到周青谷却用了这种手段，还差点遭遇了不测。刚才她的动作太快，他都来不及阻止，事情就已发生了。

邵秋庭再次领教了周青谷的厉害，也更清楚了她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脾气，他不清楚的是，其实周青谷在刚才那电光石火间，已经无法控制手劲，你死我亡，她必须做出选择。

事已至此，邵秋庭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满地的尸身，正想着该怎么妥善处理，忽听周青谷道：“我先送大人出林，回头再处理这些尸体，保证一干二净。”

邵秋庭只有点头，至此也不想再问她如何处理了，反正她总有办法。于是转身向周青谷抱了抱拳道：“刚才多谢姑娘舍命相救。”

“这可不敢，原本就是我闯的祸。”周青谷拍拍衣袖，带头向前走，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一眼邵秋庭，又忍不住笑道，“没想到邵大人爬树爬得那么快。”

她知道，不是谁都会爬树，并能爬那么高的树的。

邵秋庭愣了愣，随即也摇头笑起来，自己其实已经很多年不爬树了，没想到这个能力竟然一点都没退化。两人这才有空互相打量起对方，发现各自都是衣衫不整，样子狼狈不堪。

好在，总算有惊无险。

周青谷俯身扒下一具死尸的外衣，笑对邵秋庭道：“大人若不忌讳，先穿了这件衣服凑合一下吧，你那件袍子实在已不成样子了。”

邵秋庭毫不在意，接过衣服抖了抖土穿上，一边笑道：“说到爬树，那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经常要上树采摘些树叶野果之类充饥。特别是春天，榆钱结得又圆又厚了，不管那榆树多高，都是一定要……”

他忽地顿住话头。他想起来，自从进入尚书府，凡有榆钱的季节，从来都是地耳爬上树去采摘好了，再洗干净了等他回来一起吃。他想起那些明媚的春日里，他和地耳坐在树下，悠闲地分食一小篮子榆钱的光景。藤篮小巧古朴，榆钱碧绿清甜，有温柔的风在他们之间环绕。

“原来是这样，难怪呢。”周青谷觉得自己对邵秋庭又多了一点了解。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想了解他。她不由对自己这个想法怔了怔，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这之后他们应该是分道扬镳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会再有牵扯了，她了解他干嘛。

她摇摇头，不禁轻笑起来，觉得今天实在是累了。

两人出了树林，周青谷带着邵秋庭向前走，七转八弯之后找到了自己拴马的地方。邵秋庭左右看看，却没见到之前那辆马车，也不知被这女子弃在什么地方了。

将马缰递给邵秋庭，周青谷向前方一条隐约的小路指了指，道：“大人，此去陆凌如果大人暂不想被人发现，那还是顺着这条路走比较好，这条路不但隐蔽，也近。”然后转过身认真地问道，“对了，刚才大人想让我帮忙做什么事？”

邵秋庭仍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见问才回过神来。他忙甩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地耳的影子甩掉似的。

“周姑娘，地窖里那些粮食，这两天就交给你了。”他看着周青谷，低声肃容道，“姑娘可愿意帮忙？”

周青谷自然知道那些粮食的重要性，现在这男子要把它们交给她看管，虽说是暂时的，说实话她并不情愿。但也正因如此，她感觉到这里面的某种信任，这种信任让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郑重起来，本想说些承诺，但最后只点头道：“大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