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1）

天色阴沉，远处偶有郁闷的雷声传来。

还不到酉时，室内已燃起灯来，灯如豆。

昏暗的光线里围桌坐着数人，全都沉默不语。凝重的气氛从老大谢全宣布这次行动计划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总有一刻钟了。有一个身形瘦小却神情精悍的黑衣人忍不住了，率先打破了沉寂。

“谢老大，说起来咱们原本都是一起的，弟兄们跟着你水里火里，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虽说在这条道上走，过的就是刀头舐血的日子，可以前干的事，就算再不济也有一半胜算的把握，大家心里也还有些底；可这次不一样，这太冒险了，何况传说中那人很不好惹，搞不好咱们全都赔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搜风帮能有今天不容易，请老大三思！”

其实被称作谢老大的谢全的心情比在场任何人的都要沉重，但他却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他拧着眉头抬起眼皮，将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说话人的身上。

“李老二，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们也不能忘了搜风帮是怎么有今天的；若是没有现在的帮主，咱搜风帮早就不存在了。试想那一年我们在京郊失手，要不是帮主肯出手相救，我们早死了，岂还有今天。”

这是官府一直想缉拿归案的搜风帮的一个分舵，此时帮中的几个重要人物正在为一件事争论不休。说起搜风帮，其实最初只是一群不务正业的普通窃贼，平时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胡乱混着日子。因那些年正是大耘时局最为动荡的时候，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像他们这种小偷小盗，并没什么人认真去管，一路下来倒也没遇到什么大的风险挫折。

这种意想不到的顺利往往容易使人头脑发热而贪欲膨胀，特别是像搜风帮干的这种勾当。频频得手让他们的胆子和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渐渐的他们觉得这种不咸不淡的日子还是不够滋润，于是接下来他们大着胆子“拜访”了两个大户人家，没想到光是一只古董花瓶就够他们“吃”一年还有余——这得“拜访”多少次普通人家才会有这样的收获。

这个刺激太大了。那一年的秋天他们决定干一票更大的，经过反复查探踩点，京郊的一处深宅大院成了他们下手的目标。

其实这里也有其他几处宅院，但只有这处宅子看上去最具气势，且位置隐蔽，被建在了一处密林之后。他们觉得这一处肯定是最有钱的人家，位置偏点则更好下手。

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买卖，知道须比往时更小心谨慎。谢全带着李老二等几人耐心观察了几天，也没见里边有什么人出入过，每日只是些仆从在院内做些洒扫之事，晚上也早早便熄了灯，整座宅子安静的很。几人回去一讨论，一致认为这座大宅应该是京中某富商或高官的别院，只做闲暇时休闲之用，主人一般不在，防守并不会太严密。

这让他们更坚定了信心。

干他们这一行的，基本都有自己的一套暗语，比如帮中把前期探查叫摸风，实施偷窃叫搜风，负责瞭望叫把风，被人抓住叫倒风，遇事不谐须要撤退，那便是扯风了。因做这种勾当人多容易暴露目标，而谢全与李老二当时是帮里身手最好的两个人，于是俩人自告奋勇，由他们进去搜风，另外几人留在林中把风，他们的打算是，不管这所宅院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他们都得进去看看，不然心痒睡不着觉。

人想作死鬼神是拦不住的。一切准备就绪，那天夜里谢全和李老二便从最为僻静的北院墙翻墙而入，按计划两人迂回摸向院中那座最高大漂亮的楼阁。凭以往经验，这种房子里面就算没有金银古董，至少也会有些名人字画之类值钱的东西。

按以往的规矩，两人原本应该一个进去搜风，再留一个在门外把风，这样加上林中接应的兄弟等于是双重保险，会让行动更加安全稳妥。但这座楼阁连同这个院子都实在太安静了，里面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四周也是一片静谧。因想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拿的东西多，于是临时决定都进去，反正退路早已拟定好了，如有不测，赶紧扯风就是了。

不出所料，楼中无人。谢全正想着就算是别院，可这么大所宅院怎么竟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别是屋子里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吧？触手却摸着了一只大箱子，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他看见这竟是一只镶满了宝石的箱子，宝石反射出的光芒竟比月色还要明亮。

谢全欣喜若狂，他听见自己和李老二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显然李老二也发现了这只箱子。两人默契地伸出手，抠紧箱子底部的棱角同时用力，想搬起这只宝贝把它整个抬走，但箱子实在太沉了，连着试了几次，它都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偏偏那上面的宝石也嵌得死紧，撬了半天一个也没弄下来。

谢全心有不甘，还想再试，李老二喘口粗气，压低声音道：“老大，别管它了，先打开看看再说。”

谢全一下子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糊涂，这么重的箱子，里边岂能没有金银财宝，拿里面的宝贝也是一样。他连忙拔-出利刃准备撬锁，没料到这箱子根本就没上锁，他只稍稍往锁上一掀，箱盖子轻易便翻了上去。

那时李老二也正伸长脖子，把头凑过来想瞧个仔细，谢全只来得及叫一声“不好”，回手想去推开李老二时，浑身已软得没了丝毫力气，他瘫倒的同时看见李老二也“咕咚”一下栽倒在自己身边。

谢全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只是虚软得抬不起手也睁不开眼。他感到窗外有火把晃动起来，有人在喊“不用慌乱，不过两个毛贼，我在房顶上看他们半天了……”

谢全知道这次他们是倒风了——那箱子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财宝，而是设置了毒烟，一种能让人瞬间失去行动力的毒烟，那个箱子盖便是个机关，适才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机关。

他们被投进了一座监牢里，同监有几个据说也因偷盗而被砍了手指的人令他们胆战心寒。两人每天提心吊胆度日如年，正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忽然有一天便被带到了一位白面书生模样的人面前。

书生自称姓黄，说他有办法救他们出去，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搜风帮从此后必须听从他的命令。

谢全和李老二看到了这一线生机，当然要紧紧抓住，又听见这人说出了自己帮派的名字，可见对他们这群人也已是了如指掌了。只是两人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跟他们混在一起，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朝不保夕的草寇而已。

“那我就再加一个条件，”那人听了他们的疑问后冷笑道，“想要好好活着，以后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没想到书生变起脸来还真可怕，两人被他的气势慑住，不敢再说什么。那人默默审视了他们一刻，忽又开玩笑似地问：“现在搜风帮的力量太过薄弱，你们不介意我安排两个人进去吧？放心，你们始终是帮里的老大老二，他们都是要服从你们指挥的。”

谢全和李老二虽明知这是安插到帮里监视他们的，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敢有所异议？于是从那时起，帮里多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人——戚老五和薛老六。

谢全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搜风帮的帮主到底是谁呢？”

他的意思是，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没想到书生“嗤”一声笑出来，摇头道：“既不是你，也不是我。帮主另有其人。”

原来这人只是个传话的。

谢全明白了此点，胆子稍大起来：“我能见见这位帮主么？”

“不能。”书生一口回绝，“只有他想见你的时候，你才能见到他。平时若有什么事，我会传话给你。”

就这样，那个未曾谋面的神秘人从此成了搜风帮的帮主，不过好在帮里平常事宜还是谢全说了算，但又不能叫帮主，帮众便都叫谢全为谢老大。

而后来的情况也正像这位帮主所承诺的那样，搜风帮越来越壮大，“生意”也越来越兴旺，直至今日还是毫发无伤，由此谢全感受到了这位帮主身上不可忽视的力量。

只是，这位帮主根本没露过面，帮里的一些日常事务还是由谢全做主，这就给此事又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当然谢全也渐渐明白搜风帮是被这帮主利用了，不过他也愿意被这样利用，说到底，他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谢全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李老二听谢全旧事重提，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于是悻悻地道：“他的救命之恩我自然没有忘记，可我们也履行了承诺，让他做了搜风帮帮主，有什么好处也是可着他先得；这些年弟兄们不计一切替他卖命，也算抵偿了他的恩情，这件事总不能没完没了吧？况且这位帮主究竟是谁我们至今都不知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另外几个头领也似心有所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说的是嘛，也不知道帮主干嘛非把自己搞得这么神秘？好吧，他是帮主，他想这样，咱们管不着；但二哥的话却不无道理——大哥，要不这票买卖咱不干了吧？”

“是啊，这可是捅破天的事情，我家里老母一直不知道我干的是这种营生，帮主这次要是罩不住咱们，不但这件事露馅儿了，以前的说不定也能被翻出来，我家里人要是知道了……”

“想什么呢！”一人打断这人的话，“这事露馅儿了，咱们家里人都得受牵连，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老大，这活儿不接咱们也饿不死，老大你说呢……”

又一人插嘴：“我就说呀，这帮主鬼鬼祟祟的，谁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砰”的一声，谢全黑着一张脸，终于拍了桌子：“我看这几年大家伙儿是舒服日子过惯了，就都忘了自己的来路了是不是？老三，我问你，那年你和你手下在鸣鹿山一带抢劫商旅，过后可有官府追究？老四，前年你在水湾镇抢来的美娘子现在可有什么不妥？还有老十，小十一，还有你们所有人，现在为何能安稳坐在这里和我顶嘴？就连碧泉茶庄这样的地方，帮主也帮我们兜着底，当时闹得那么大，又是谁替我们善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