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爱于你生(1/2)
宋安之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说,这事其实在名流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也是籍此,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们,才对闵诗瑶同情又忍让。
但毕竟是患者的隐私,她作为院方知情人,妄议是非,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何况那位骄傲的绝代佳人,走得是那么决然、那么惨烈。
在那个凛冬将尽的清晨,她强打精神,换上了和闵家先生初识时候的碎花裙子,和爱人女儿一起,再带上隔壁常来做客的脊髓灰质炎小男孩儿,在病房外的花园里,用几乎无法自控的双手,勉强拉奏了一曲克莱斯勒的《爱之忧伤》。
她年幼的女儿听不出她通篇的错音和崩乱的节奏,只知道,她最爱最可爱的妈妈,终于又拽起“小木盒子”,吱吱嘎嘎地拉曲子了!
小女儿大声笑着,在病房楼下蹦蹦跳跳,挥舞着手为妈妈喝彩。
——妈妈还能拽小盒子,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说过,要带瑶瑶去海边玩儿的!
糟糕的一曲弹毕,磕磕绊绊又尖锐突兀的鸣响让底楼的病人忍不住几次三番按铃,向护工不满投诉。
而素来高傲的音乐家却一反常态地卑微,厚着脸皮道着歉,在快要抑制不住的郁郁抱怨声中,拉下了最后一个走调的音符。
她冲爱人笑了笑,道,“发挥得太差,让你失望了。”
闵家先生抚着她颤抖得近乎痉挛的手,“不会,你永远是我心中最好的小提琴家。”
小女儿拼命地鼓着掌,她只记得,原先妈妈在舞台上拉完一曲的时候,下面的人都会这么做,那时候的妈妈笑得很开心!
糟糕乐手苍白的面容上染了浅浅绯红,像任何一个得到了爱的滋润的寻常妻子那样,洋溢出欢欣和幸福。
她努力扣紧爱人的指节,轻声道,“春天快来了,我想去看一看。”
她的眼中眷恋满溢,“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在闵家先生的坚持下,穿着碎花裙勉力行走的音乐家,带着嚷嚷要去捡贝壳的小女儿和她拄着双拐的好朋友,乘着车向海边去。
静海澄明,夕阳染金。
年幼的闵诗瑶已经收集满了九十九个粉色的螺纹贝,只要最后一个——
童话故事里说,一百个粉色的贝壳,可以换一个愿望。
那她就可以许愿让妈妈立马好起来,一直陪着自己玩啦!
闵诗瑶在沙堆里翻得起劲,头发糊住睫毛也不在意。
雷云起却发觉了些异样,扶着拐杖半走半爬,忍着疼抓住了碎花裙女人的胳膊。
“阿姨……叔叔不是去买东西了吗,您要去哪里?”
他颤巍巍撑着拐杖站稳,腿麻得冷汗直冒,却像护士姐姐讲的故事里的小骑士一样勇敢,咬牙道,“我扶您吧?”
海风忽起。
女人的碎花裙在风中猎猎翻飞,她因为难以清洗而被护工剪短的枯黄碎发胡乱拍打在脸上,像突兀长在奢华门庭前,一颗肮脏又低微的野草。
暖橙的斜阳温柔而深沉地淹没了她的神情,她好像笑着,却音若哽咽。
模糊的话语从上方传来。
“阿姨要去洗手间哦,男孩子是不可以进去的。”
“你保护好瑶瑶就好啦,阿姨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们的。”
女人揉了揉双拐男孩的脑袋,仿佛哽咽的声音和身影一同远去。
“等春天到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天夜里落了雪。
乍暖还寒,气温还没回升,却又下跌到冰点。
那年的寒冬太绵延,直让人怀疑,春天究竟还能否如约而至。
直到春分的最后一天。
几乎是一夜之间,姗姗来迟的春天,带着近乎汹涌的生机,瞬间把暖意铺满。
住院部病房窗外,毫无生气的银杏细枝骤然吐绿,青翠的叶像毫不吝啬泼洒的墨滴,紧密地簇满枯枝,柔软又欣喜。
而久疗不愈的雷云起,也在新的治疗周期里,奇迹般快速恢复,每天的报告都让主治医师赞叹惊奇。
银杏长满小扇,垂下浓密荫凉的那天,雷云起和主治医生挥手作别,丢下了磨旧的双拐,缓慢而平稳地,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步走出医院。
暖风晴空,一切都欣欣向荣。
除了那个翘首期盼春天的女人、那个说好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女人。
——她倒在了那个暖风已至的黄昏,在沙滩边一处废弃的淋浴间里,用不知何处偷来的水果刀,干脆而果断地划开了自己的动脉。
她留下的遗言说,对不起。
她太骄傲,又太敏感。
受不了舞台下的嘘声、受不了观众眼中的同情、受不了爱人永无止境的包容和怜惜。
她受不了这个,喷射状呕吐到窒息、屎尿糊满全身还难以自控的丑陋自己。
『所以对不起,我把这个拖累你的怪物杀掉了。
但是,你曾爱过的那个人还是爱你。
我爱你。』
爆破般迸溅的鲜血将小小一间淋浴木棚几乎染得变色,暗色的鲜血淌满了洗足池,和肮脏污浊得生了水蛭的陈水一起,顺着万顷银沙没入海洋。
惨烈又坚决,她的四肢丑陋地扭曲着,像块染满红墨水的破布、毫无尊严地被拧绞,然后随手甩在地上。
她的小女儿捧着一百枚粉色螺纹贝,在这场冷血到近乎绝情的自我谋杀中,尖叫着晕厥了所有童话幻想。
没人再记得她在独奏舞台上的精彩绝艳。
只有街头巷弄的苍蝇小店里,闲谈八卦的无聊老汉们,还在经久不衰地聊着豪门秘辛,以及某位自杀的美艳阔太。
——斯人已去,妄议未歇。
宋安之垂下头缄默,过了很久,才略过了所有因果,叹道。
“……是啊。走得太早了。”
顾钰点头。
宋安之又道,“她的病情反反复复,闵家先生不该带她离开医院的。”
顾钰仍旧点头。
宋安之叹了口气,“他大概是觉得亏待爱人,才把一切感情都付诸了闵诗瑶。”
顾钰眨了下眼,“那这又关雷云起什么事?他母爱泛滥?”
宋安之抬起眼看着顾钰,黑眸深深如潭,神情怆然悲伤。
顾钰自知失言,垂头道,“抱歉。”
“闵太太……当年照顾过雷云起?”
——这该是多么天大的恩惠,才能让他感激如此?
以至于,把闵诗瑶当亲生妹妹一样,宠溺呵护了这么多年。
宋安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述闵家母女和雷云起的关系。
——那时候的她,像是个不具备情绪感知能力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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