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秦玥（1/1）

苏慕羽走出船舱时，落日正对船头，红霞由此向天际散去，甚至映照得东方也是一片炫亮，让人看得不忍移步。苏慕羽的心也被晕染得透亮，当日张龚之的那笔钱是怎么从百盛借出的，苏慕羽心知肚明，只是他没想到，不，是不敢想杜崇山的死是否和这笔钱有关。就算今天杜若不找他，他也没想要急着从百盛提款。早在他向张龚之谏言杜崇山之前就已查明杜崇山的家底，知道百盛在杭州、湖州甚至巴蜀都有分号，一般这样做大的钱庄都会经营其他倒买倒***如茶叶、瓷器、丝绸等，而杜崇山凭借和几家商埠长年的业务往来，经常做一点生丝、布匹这方面的生意。杜崇山老道，万清宸灵活，在二人的配合下，百盛这些年是越做越稳。

虽则如此，杜崇山还是有一丝愧疚的，此事他不想查，也不想生事，他不会在百盛运作危机之际踏上一脚，刺激了杜府查出什么或闹出什么，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相反，他更希望一切平安过渡。

陈氤儿一早备好了西湖龙井等着苏慕羽，刚坐下，下人就端上了温度适宜的清茶。陈氤儿见苏慕羽眉宇之间透露喜色，机巧地探问：“鲜见老爷回来心情这样的好，今日出门是见着了贵人了吗？”

苏慕羽喝着茶不假思索道：“见了一个妙人。”话刚出口，自知不妥，道：“百盛的掌柜约我谈点生意上的事，家里一切都还好吧，琦睿的功课怎样了？”说着，抬头对下人说：“去把大少爷叫来，我要问问他功课。”

一旁陈氤儿赶紧接过苏慕羽手里的茶，对侍候的丫头道：“老爷渴了，去帮老爷再添一杯。”转头柔声陪笑道，“今日睿儿读书读得久了，我怕他坐僵了，嘱咐秦月陪他出去走走，一会应该就回来了。”

苏慕羽“哦”了一声便踱进了后院儿子的房中，他想看看林琦睿近来都看些什么书，这几日心里忙于衙门里的事倒是把儿子疏忽了，今年院试儿子一试未过，还未进学，虽说年纪还小有的是机会，可是总不能不当回事，再试不中就不好了，对他今后的读书科考会构成心理阴影，多少人就是多次碰壁结果年纪一大把还是个童生。

苏琦睿的住处在后院苏府最安静的角落，绕过花厅穿过后院，再经过一段不长的连廊便是“亦文阁”了，这个名字还是他母亲起的，建这一处宅子的时候苏琦睿是襁褓中的婴儿，苏夫人看中这里幽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儿子长大后博文睿智、亦文亦武。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原配叶氏虽出身商贾，但毕竟是长房嫡出，端方淑雅，对孩子也是从小寄予了厚望。

苏慕羽的思绪被“亦文阁”出奇的安静拉回现下，走进儿子的书房，书都整整齐齐摆在书架上，苏慕羽走过去随便抽了一本，书脊上的尘土摸得手指上明显得粗糙，苏慕羽皱了一皱眉，又抽出一本，还是一手的灰，连抽了三本，本本都沾上了灰尘。苏慕羽再转头看书案，砚台里的墨是干的，悬在笔架山的笔竟已生硬。苏慕羽的脸立时暗沉，转身疾步至前厅。

“来人，来人，去把大少爷找回来。”苏慕羽沉着脸坐在正堂。

陈氤儿一看不对，放下手里的茶盏，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她从未见苏慕羽如此暗沉着脸，一时心慌，不知如何应对。

苏慕羽怒气冲冲正想诘责陈氤儿，可是忽又觉得问责她也是无辜，她一个通房丫头出身的姨娘这些年来能料理好孩子生活、打理好家宅已是不易。于是只有深叹一口长气。

苏琦睿一进门见情势不好赶紧躬身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低头不语，不敢发一言。

苏慕羽忍下愤怒，问：“近来都读了些什么书？”

苏琦睿心中紧张，尽量沉着地回答：“四书五经已经读熟，最近读的是《孙子兵法》和《吕氏春秋》。”

苏慕羽想起来早几日前看儿子，书桌上好像放的就是一本《孙子兵法》，今日书架上并没有这本书，也许看得喜欢书不离身，或者放在床头也是有的，故而语气略有缓和，问道：“上次我看你就在看《孙子兵法》，看到今日想必也记住不少了，那你就给我背一背这《孙子兵法》九变篇中的“将之五危”吧。

苏琦睿一听踌躇慌张，少不得勉强背到“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必……哦，忿速，可侮也……可侮也……可侮辱也……”

“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苏慕羽气得一口气背出，“你这也叫读了《孙子》，孙子早已被你气活了。”苏慕羽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说狠话不如查症结，“你一向是个好学的孩子，这几日分明荒废了学业，我去过你房里，书脊沾灰，砚台墨干，连笔架上的笔都生硬了，显然许久不读书写字了，是什么勾了你的魂魄，把读书都荒废了，你是打算做一辈子童生了吗？”

苏琦睿吓得低头不语，苏慕羽抬头看向儿子周围，只见苏琦睿身后的丫头避开了苏慕羽的眼光低着头往苏琦睿身后躲。苏慕羽一眼就看出这就是那天那个说话伶俐的丫头，叫……叫什么来着？

“这个丫头叫什么？你不要躲，出来回话。”

小丫头低着头怯怯地向前跨了一步，跪下回道：“奴婢秦玥。”

苏慕羽看她一身粉红衣衫，紫红绣鞋，一对双螺髻衬得一张瓜子脸甚是俏皮，两髻之间簪着金丝蝴蝶花发簪，两髻边还各垂坠着一段粉红流苏，打扮得十分巧媚可人。苏慕羽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一看这个情形已知晓了七八分，狠狠地拿眼剜了一眼陈氏，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该是你娘家带来的谢妈妈的女儿吧，今日起不要伺候睿儿了，让她还到厨房帮忙吧。”

陈氏面露为难之色，恭谨柔弱地说：“丫头还小，厨房的活只怕做不了，我看她聪明伶俐才派到了睿儿房中……”

“那就派到我房中吧。”苏慕羽脸色微冷，垂了眼睑说。

“厨房昨日刚走了一位嬷嬷，人手正有些吃紧，不如还让这丫头去厨房给她母亲搭把手吧。”陈氏说得自然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