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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醉卧花树(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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芰藕翻香,日晷似金盆,屋里却静得死气沉沉。月钩挂帐,蓬蓬鼓鼓间,露出祝晚舟惨白的侧脸。

心知她吓破了胆,芷秋有心安慰,却又没和她好到那份儿上,只叫桃良搬来根杌凳坐在床前,相隔不近不远,将带来的东西叫红缨收了下去。

红缨感念她上回援救,特意瀹了盅茶上来,“奶奶请吃茶,多谢奶奶来瞧我们姑娘,上回大恩,我们感激不尽,只是姑娘病着,没法起来行礼,请奶奶莫怪。”

说罢将祝晚舟搀扶起来靠着。芷秋摆摆扇,细窥一眼祝晚舟的面色,“我来,是要告诉你,夫君已经答应不计较了,等过些时候他忙完正事,还将你送回家去。”

谁知那祝晚舟一听回家,脸色乍变得惨白,掀了被子就跪在芷秋脚下,“往前我只当奶奶是青楼女子还有些瞧不上奶奶,不成想奶奶却是位大善人。求奶奶好人做到底,别将我送回家去。我父亲将我送来,本就是来巴结陆督公的,若是巴结不成,还出了这样的丑事,他必定要打死我的,求奶奶别将我送回去!”

芷秋裙面叫她扯着晃来晃去,晃得她没了好性儿,“你不回家还想怎么着?你在我家里做下这样伤体面的事情,我自己的脸面且不说,陆瞻的脸面往哪里放?他已是发了善心要遣你回家,你却不回,难不成,你还想在我家里将孩子生下来,让我们夫妻两个替你们奸/夫/淫/妇养儿子不成?”

那祝晚舟撒开她的裙,只顾垂泪。又叫芷秋看不惯,将扇抬一抬,“你先起来再说,我既不是你娘也不是你爹,跪我做什么?”

红缨适才将祝晚舟搀到床上去,一心为小姐奉承,说话便失了分寸,“跪得的跪得的,且不说奶奶前几日救我们姑娘的大恩,就是往前奶奶同我们家老爷那份情,叫您声娘也不为过。”

险些将桃良鼻子气歪,“你怎么说话呢!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怎么着?!”

芷秋气一阵,又叫那丫头给蠢笑了,“哎呀我真是,年纪轻轻的,阿则是我的儿子,你是哪门子的女儿,别叫我瞧不上了。你说吧,不回家,你想到哪里去?”

那祝晚舟靠在帐中低垂了头,绞着几个手指头只不讲话。

芷秋端详一晌,见她面颊发红,心里一阵火气冒上来,“好啊,你也欺人太甚了些!你是想从我们这个门里出,从那个杨公子门里进?呵,你倒是想得周全,你这是安心打陆瞻的脸呐?你是存心叫他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

“我……我没那个意思。”祝晚舟红透一片腮,踞蹐着抬起头来,两个泪珠子滚到锦被上头,“我也是没办法,回家去我爹必定是要打死我的,我又早已是他的人了,肚子里还有孩子,不嫁他,我还有什么路可走?奶奶菩萨心肠,就不看大的,也看着肚子里这个,给我条生路吧。”

芷秋气得牙根子痒,跺脚逃出去,可到底叫她哭软了心肠,晌午气一散,见陆瞻归家,还是同他说起这个事情来。

彼时金转银屏,午后正荫,芭蕉叶影参差落在房内的地砖上。陆瞻特意回家来用饭,芷秋令丫鬟在草亭内摆好,几样家常鱼肉菜蔬,配着一壶墩在冰盆内的葡萄酒。

“我早上去问过她的意思,”芷秋扎着水红的长襟衫,牙白的百迭裙,一行为其筛酒,一行细声,“我说,过些日子还送她回家去,她却哭起来,说是回家要被祝斗真打死,不敢回去。我听她那意思,还是想嫁给那个姓杨的公子。”

陆瞻正往嘴里送一样剥净壳的鲜螃蟹,听见如此,忽然有些味同嚼蜡,剔她一眼,淡笑,“她想得倒好,你怎么回的?”

“我将她骂了一通!”芷秋吊起眉,捧着壶绕案过来,“哼,我说:‘好个淫/妇!你也太不将我们陆大人放在眼里了些。你偷汉子怀了身孕,我们陆大人不计较饶你一命,你倒蹬鼻子上脸起来了!’她听了直哭,跪在地上直说对不住你,又不住感念你的大恩。”

“你真这样儿讲的?”

她竖起三个指头,“我发誓!”

陆瞻便笑,拣了只虾仁喂她。芷秋慢嚼一晌,暗窥他脸色,鹘突着筛一斝酒,“我原是想,放她家去,往后死活与咱们不相干。可,可她哭得那样,祝斗真那个人,表面和善,内里心黑,我想,别真将她打死了。咱们好人做到底,不如……”

“不如就将她嫁给那姓杨的?”

“啊,我是这么个意思。”

顷刻间,陆瞻的面色有些凝滞,搁了碗箸侧目,“你有没有想过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笑我?我是不喜欢她,可她不是我去要的,是她父亲当个玩意儿送给了我。她在我家里与人通奸,我看你的面子不计较已是大善了,你难道还要我赔点嫁妆将她嫁出去?”

芷秋明知他为难,只得讪讪地央告,“我晓得这事情伤你的体面,可她是两条人命在身上不是?”

“那是她的命,跟我不相干,送她回去,自有她父母做主。”

风冷饭食,陆瞻心里压着怒意,没了胃口。起身要走,走出几步远回头,见芷秋坐在杌凳上瘪着脸,满眼的灰心。他只好将自己一腔奔腾的杀意一忍再忍,“随你吧,你想发嫁她就发嫁,我不管了。”

芷秋一霎又笑了,眼转秋波,睑晕春潮,欢喜地奔来,“你真好。那这事情你别管了,我来操办,咱们将她送出去,往后就彻底清净了。”

见她笑,陆瞻也笑,仿佛因她的开心而开心,从肉身到心灵,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这种本能已达到忽略或忍耐了他自己的一切愤怒与痛苦,但它们仍然存在,被忽略的那些情绪,终将反扑回来。

可芷秋无从知晓,她当他一天一天地在变好,她以为他被爱治愈了灵魂,于是转眼就忙活起祝晚舟的事儿来。

这便赶在中秋前,特意摆了好大的阵仗请了那杨林渡到浅园来一见。说是一见,实则是隔着一道屏风,芷秋云禾坐在屏风后头,只瞧得见他一抹轮廓,就像那夜在月下瞧见的身影一样模糊。

为壮声势,厅上站满了七八个丫鬟,将那杨林渡过堂似的围住。芷秋刻意冷了他一番,观其沉稳,适才启口,“请公子来,是因你与我家小妾的事情,我与大人已尽知。特想问问公子,事情可是真的?”

那杨林渡本在杭州时便想借祝斗真攀上龚兴,与其父亲商量,生出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遐暨苏州后,便筹谋着将生变熟,想那祝斗真要反悔也没了余地。

于是点算得失一番,便硬起脊梁望向屏风里头一个含英毓华的影,“我与婉舟早年定过亲,我想此生必定娶她为妻,她也想此生非我不嫁,不想世事多变,祝大人悔婚在先,不顾婉舟哀求将其赠于督公为妾。我知道我们犯了淫罪,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督公要杀要剐,我都认。”

芷秋不过试他一试,眼下听来,与云禾对眸点头,“那你可知她已经有了身孕?”

这杨林渡自来长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这般佯做痴心不改,“我晓得,就算奶奶这遭不找我,我也是要求到督公面前去的。”

如此,芷秋云禾便定下心来,将欲使祝晚舟转嫁于他的事情说来。杨林渡听后又拜又谢,又与二人隔着屏风定下时日,只使小轿偷偷抬回家去拜堂。

正巧陆瞻归家,只见晚风凉院落,玉甃浮莲香,天外残红,云霞绕峰,独不见芷秋人影。使丫鬟来问,才晓人在厅上谈祝晚舟的事情。

靠墙长高一篾案上点着苏合香,几缕烟由炉盖里袅袅升起,却不能安神,反熏得人心里烧起一股怒意,绕绕转转,久经不散。

陆瞻独在书案后头静坐一晌,既不看书,也不写字。鬼使神差地撩了衣摆解了裤带往里瞧一眼,仍只见个光秃秃的矮木桩。

吃了那老道这些日子的丹药,这枯木却久不见发芽,急得他焚心似火,不顾嘱托,匣子里翻出小瓷罐子一连抖落五六颗丹药吞下,噎得他自去倒了盅水送服。

这厢刚咽下,即见黎阿则拿着封帖子进来,“干爹,留园里摆了局,送贴来请干爹尊驾。”说话间,不冷不热地笑起来,“外头死了多少人了,他还有功夫摆局做乐,还真以为龚兴这座靠山永不倒?”

陆瞻瞥一眼帖,展开手臂,半饧着眼立在龙门架前示意其更衣,“我算准了他近两日就要摆一个局,不是觉着龚兴不会倒,相反,他是嗅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了。必定还请了沈从之与窦初,想探听探听顾泉的事情。”

“他倒是好糊弄,只是要如何搪塞姜恩?”

“怎么搪塞都没用,他们已经认定顾泉被都察院拿去是冲着他们去的,大约这两日就要写信递与龚兴。”

黎阿则拧起眉来,为其系着衣带,“那韩舸的奏本已经八百里加急递出去了,希望他的本能比姜恩几人信更快到京。”

穿好一件黛紫直裰后,黎阿则又取来一件暗紫大氅。陆瞻却觉体内渐渐燃起火来,由下至上似祝融烧天,便单穿了直裰踅出门去。

遐暨浅园时,天色倾落,各处皆上了灯,席面仍摆在一间临水轩厅,只见姜恩、祝斗真并两位同知,再有沈从之、窦初、臬台大人一行。几位倌人穿坐其中,空凳旁坐了惠君,正静听芍容琵琶弹唱。

甫入轩厅,陆瞻已出了满身虚汗,额上亦浮汗霪霪,心内似有一团火越烧越烈。

惠君一瞧,忙斟了一盅冰水与他,“陆大人,您怎的出这些汗,虽然初秋,夜里还是有些凉,您敢是伤风了?”

陆瞻含笑摆手,与列位大人客套寒暄后落座,旋即这厢敬来,那厢举樽,觥殇流水,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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