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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醉卧花树(九)(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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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日暮雨,落得红愁惨绿,洗净春色,显露一番浓秋。目断处,朝云结缬,远峰凝碧,天地悠悠,何见天涯远行客?

时隔两日即是中秋,因顾泉被都察院收押,各大官宦风声鹤唳,平日里有些不干净的,都使其夫人备礼前来探听风向,人一多起来,云禾亦少不得跟着迎来送往。

这日睡足了觉,正在妆台描画精妆,只见一姓黄的小火者摇着身子进来,怀里掏出一封信,捏着嗓子逗趣,“骊珠姑娘,快将你们的茶倒杯我吃啊,我这里可捧着云禾姑娘的命根子呢,就这么招呼我?”

云禾插好翠簪,过来接信,请他到案上坐,“黄公公又笑话我,什么命根子?叫你说得天大的事似的。”

他却不坐,托着两个手在腹前,“您见天巴巴朝着浙江方向望,如何不是命根子?得了,我说笑话儿呢,不敢吃您的茶……”

“嗳,”云禾吊着两个媚眼同他打趣,“我的茶是有毒怎的?怎么叫不敢吃?”

“外头还有事儿呢,不叨扰您了,你且瞧信吧,回头写好回信,还给我替您递出去。”

云禾虚送两步后,折返到榻上展信,拆开有好几页纸叠在一起,揭了第一张,须臾便见云禾笑弯在榻。骊珠正同丫鬟收拾面盆,也不忙收拾了,“姑娘,写的什么将您乐成这样?”

凑来一瞧,原来纸上画着一位姑娘纤纤的背影,也正举着一封信在瞧,骊珠也跟着笑一阵。又见云禾瞧完信后揿在心窝,似苦尽甘来地喘了口气,骊珠因不识字,只得问:“姑娘,公子讲了什么?可是要回来了?”

“他讲下月朝廷有一批丝绸瓷器之类的货品要运到什么暹罗国,等送出那批东西,就回来接我了。”云禾且说且行,将心折好放到一匣子里。

门内光影一晃,见芷秋摇着扇进来,鸭堆的宝髻压着小冠,施粉傅朱,巧画双眉,穿着橘红洒金通袖袍,露出半截淡粉的裙,装扮得葳蕤端丽,鲜艳庄重。

云禾即知家中又来客了,撅着嘴去拉着她撒娇,“我的亲娘亲姐嗳,你赏我点闲空,别老叫我陪你去应酬那些官眷奶奶们了。跟她们说话,比跟客人说话也不差,要生十二副玲珑心窍才降服得住她们,相互奉承的话光听就累都要累死人了!”

连着几日周旋,芷秋亦笑得脸酸,又不好不让人进门。这般无奈叹足气,将她可怜兮兮地睇住,“我原也想叫你歇息两日好过中秋的,谁知方才沈从之同他夫人来了,他麽与陆瞻前头厅上说话去了,她夫人在门内厅上坐着,方才丫鬟来,说她提起你来,要叫咱们一同相见。”

“真是怪了,她见我做什么呢?”云禾鼻翼轻动,哼出个不屑的笑,“她不是总瞧不上咱们烟雨巷出来的吗?怎么还要往咱们这里来?各人不在家好好养胎,倒来我们这里找什么罪受?”

芷秋便笑,挽着她往妆台去,“来拜访我的那些个官眷,有几个是真心瞧得上咱们的?嗨,应付着吧,往后你的状元郎升到京里去,还不是少不得与她打交道,你只离姓沈的远些就罢了。”

说着就将云禾揿在镜前,开了她的首饰匣子,捡了支粉碧玺的簪,摘了她鬓边的凤钗。云禾不解,朝镜里抬眼,“姐,我都梳妆好了。”

“重描一个妆吧,”芷秋扭身朝骊珠吩咐端了水来,将那蔷薇淡粉的碧玺簪子搁在台面上,“描个淡些的。我瞧那蒋长薇总瞧不上你浓妆艳抹的,咱们就叫她看看什么叫浓妆淡抹总相宜,赢人先赢阵,出身比不过,咱们就从容貌上压倒她,叫她还敢明里暗里讥讽咱们风尘出身!”

将云禾说得直乐,“姐说得对!”拧了帕子洗脸,又重匀胭脂,新描眉黛,换了件秋香色对襟衫、豆蔻绿百迭裙,二人踅至厅上。

那蒋长薇正在下首吃茶,恍见云禾素而不寡,淡而不轻,青春俏皮不失风韵,心内有气,面上不显,仍稳如泰山,捧着个肚子起身同二人见礼。

芷秋立时重振玲珑心窍,忙将其搀起,“奶奶快坐,咱们之间倒不要那套虚的,你也省了拜,我们也省了拜,大家松快些岂不好?”

蒋长薇亦有十二分卖力,见她二人上榻,方才缓落到椅上,“眼前就是中秋了,特意备了礼来拜会奶奶同云禾姑娘。云禾姑娘今日打扮得好别致,比从前又是一种风采。”

“哪里哪里,”云禾摇着扇笑,殷勤又周到,“哪里比奶奶?奶奶就是怀着身孕,也不见发福,后头看那腰身,可瞧不出是怀孕的样子,脸上也不长斑。我从前见好些个有身孕的女人脸上都要长斑呢,奶奶却还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白。”

“云禾姑娘真会说话,不过是匀了些粉,看着白嫩,里头却是另一番景。”

三个都不是一般人物,你来我往,一个塞一个善谈。相互奉承了半晌,那蒋长薇呷了口茶,叹了一声,“云禾姑娘,算日子,你那位方大人想是该回来了?往后你嫁了人,我在奶奶家可就见不到你了。”

云禾有些小小得意起来,一片桃腮透着幸福的红晕,“嗨,见是哪里都能见,家中没有正妻,只得我一个,少不得就是我来应酬,到时候奶奶不嫌弃就好。”

吃茶的空隙,芷秋暗窥蒋长薇一眼,尽管她极力遮掩,芷秋仍从她极为精刻的笑容里窥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三人周旋半晌,听见外头打发丫鬟进来唤,蒋长薇便要辞去,芷秋云禾将其送到垂花门外,正见陆瞻与沈从之款步行来。

垂花门上垂着飘香藤,倏起一阵香风,鹅毛似的花瓣洋洒下来。沈从之眼望云禾,定神片刻,心道她是下了凡的女天仙,闪了他的神魂。大约是鬼迷了心窍,他朝人伸出一只手去,“走吧。”

蒋长薇瞧他手掌略有偏差,暗瞥身侧云禾一眼,递出手去,“就不叨扰奶奶姑娘了,我们告辞,改日摆席请二位到家里与我做个伴儿。”

眼瞧二人远去,那沈从之还一步三瞥头过来。云禾直翻白眼,带着骊珠先辞回房去,芷秋则挽着陆瞻的胳膊后头行着。

且行且进中,满目败红。陆瞻靴下踏破十二锦色,温柔侧目,“横竖节下那日堂子里生意也不好,不如请你妈妈姊妹们来家里一道团圆,请一班戏子吹吹打打,热闹热闹?”

芷秋蹿上来一眼,欣喜地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连你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还怎么揣度圣心?”

“还真是呢,我就这么想的。”

这厢行至院内,就到草亭里去乘阴,桃良招呼人摆了果品上来。陆瞻倚在榻上,芷秋就欹去他怀里,十二分的惬意,“我想着,难得中秋,咱们在千羽阁开席,请了妈妈与几个姊妹,也将张达源他们叫来。他们成日跟着你忙前忙后的,又都是孤身一人在这里,别叫他们想家才好。”

陆瞻安逸一笑,“随你高兴。”

“那我叫厨房里多备些饭酒,还要叫京里来的厨子做些京城的菜色。”

“行。”说话间,他的手爬在她的后背,隔着衣裳解了她肚兜的结。

芷秋倏觉里头滑落了个什么,空唠唠的不习惯,忙抱臂捂住胸口,“你讨不讨厌?人家穿得好好的衣裳!”

却见竹林里有个人影渐近,陆瞻忙捡了她的扇叫她挡在胸口,端正起来。片刻黎阿则已至跟前来行礼,“干爹,崔元锋带着几个兄弟到了,刚下的马,现正在外头厅上候着呢。”

“先叫人摆饭让他们吃,我马上就出去。”

等人去,芷秋匆忙系好了肚兜带子,满心好奇,“这崔元峰是谁呀?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陆瞻起身,拉着芷秋一行进屋,一行解说:“崔元峰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官,刚从京里来。”

进了屋就解衣裳,芷秋眼尖地取来一件玄色圆领袍,他却不穿,另使人取来一件暗蓝的蟒袍。芷秋见他这般郑重,好奇心高涨,“就是你说的那个专领皇差治贪官的北镇抚司?我也想去,你带我去瞧瞧这些人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身手了得?”

陆瞻暗笑,挑起眉梢,“我是他们的上峰,瞧我还不够?”

“那可不一样,你又不跟他们似的有功夫在身上。”言着,她将眉心暗挤,“嗳,可是了,他们来苏州做什么?总不是千里迢迢来给你拜节的吧?是不是要抓人了?”

“是与不是,去听了上谕就知道了。”

芷秋替他系好繁杂的衣带,两臂环着他的腰,“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离皇帝老爷这么近,他竟然传旨到我家里来了。他凶不凶?长得好不好看?圣母娘娘呢,生得美不美?他们俩看着般不般配?”

“回来再告诉你,你先睡个午觉。”

陆瞻笑嘱一番,蟒袍加身而去。到了前头正厅,即见二十名身穿玄袍的青年,皆生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领头的崔元峰迎上来,挥手领着众人一同落地行礼,“拜见督公!”

“起来吧。”陆瞻转到上头,并不落座,“可带了圣谕来?”

“属下带了。”言讫掏出一张未上轴的绢,只待陆瞻撩衣跪下后,便朗声宣读:“自苏州府吴县县令韩舸上疏呈奏苏州各县灾情后,朕夙夜难安。子民饥疫待毙,父君岂能安眠,特着苏州织造提督太监、镇抚司监理太监陆瞻彻查苏州灾粮灾银贪墨一案,捉拿姜恩、祝斗真等奸佞罪臣就地审讯!”

这厢读完,忙将陆瞻搀起,“督公,咱们出来时,皇上叮嘱过,务必就在苏州拿到姜恩几人的口供。京中龚兴已经在想着弃车保帅了,倘若出了差错,这一回可就又是白忙活了。”

“有你们在,哪能白忙活?”陆瞻落座,压一压手掌,崔元峰适才落座。

上了茶,陆瞻同黎阿则吩咐,“在织造局收拾出几间屋子给元峰他们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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