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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六翮香(番外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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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幻亦真的烟波被一缕晨风吹散,露出眼前花红柳绿的春天,也逐渐浮现出宿命的线索,连接着来世与今生。

乱锦斑斓的霞光中,陆瞻的脚步骤止,心跳却加快了速度,咚咚、咚咚、狂乱地跳在一步之遥外。

而一步的彼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①。

他从未在权势富贵浇筑的京城里见过这样的女人,她妆额轻淡的眉黛是诗,桃花泛水的双眼是词,丹霞朱砂的双唇是酒,一眼就令他醉倒在黄花印彩衣的朝露里。

相望片刻后,陆瞻自觉失礼,忙把眼从美人儿胭脂点雪的腮上搦开,压着呼之欲出的一颗心,预备拱手行礼。

谁知一眨眼,美人儿倒倏然扑将到他怀里来,“你回来了?这才去几天呀,事情就办完了?大早上的,回来了怎么不往屋里去,在这里逛什么?”

十分奇妙,陆瞻方才乱跳个不停的心又猛地静止下来,伴随着他刹那的窒息。方寸大乱间,他完全忘了自个儿是要问些什么,只是木讷讷地杵着,两个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对,”美人儿忽然由他胸膛里退开几分,眉心聚拢一点怀疑,“按说你就是装了翅膀四五日也飞不到杭州去呀。你是不是半道上遇见什么事情又回来了?阿则他们呢?”

见他怔怔的不说话,芷秋心里一紧,绕着他踅绕一圈儿,像只蝴蝶,最终又落停在他面前,将他的胳膊抬一抬,“是不是路上遇见山贼了?按说也不会啊,你这才刚出苏州几天呀?可有没有哪里受伤?还是你生病了才折返回来的?”

或是陆瞻被她担忧的神色回暖了心房,又或是一种莫名的心动,令他顺着她的话,些微挪开眼,说了个慌,“就是摔着了,没什么大碍。”

“哪里摔着了?”

陆瞻硬着头皮笑一笑,“就是,脚腕儿,蹭破了点儿皮,不妨事儿。”

芷秋急得要不得,捉裙蹲下去掣他的裤管子瞧,靴筒内隐隐见白色的锦袜渗出来一些血渍,她忙站起来嗔他,“流了这些血,你不说早些回房上点子药,在这里瞎逛什么!”

言讫拽着他的手急步涉岸而去,桃良紧跟在陆瞻后面,眉心暗结着将他窥一窥,“姑爷,阿则回来没有?”

腕上纤细的指节渐渐将陆瞻在厂房内发的一身冷汗蒸发而净,也将他由暗潮的地狱里拽了出来,重新沐浴阳光。万幸中,他急中生智地理出了两分头绪,转眼皓齿明眸地对桃良一笑,“我叫他们直接往杭州去了。”

桃良叫他笑得发懵,呆怔着点点头,“哦……”

这厢被芷秋拽回房,只见青纱帘拢,绿烟窗纱,宽敞的一间屋子里,芳屏载满春光,阳光浓匝宝榻,精舍里的那股异香蔓阗了整间屋子。

陆瞻一时有些不适应这陌生的温馨,只顾举目四盼,直到将眼放回芷秋身上,倒愈发相信这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境,只不过有些过于真实和具体。

帐垂银钩,芷秋将他揿在床沿上坐下,自去翻了创伤药来,脱了他的靴,见血淋淋的一双脚,心疼得紧了,忙朝外嚷:“桃良,打盆热水来!”

上了药,芷秋又往柜子里寻了双新的木屐捧来,“穿这个吧,省得将药膏子蹭没了。”

陆瞻将眼微垂,支棱着两只红红的耳朵,“谢谢你。”

“谢我?”芷秋听了好笑起来,挨着他坐下,折颈在他肩上,“今天是怎么了?好好的又谢起来,说了多少回了,咱们是夫妻,这点子小事情还要谢,岂不是见外了?”

言着,端起身来将他发白的面色打量一番,“你是连夜回来的?路上是不是都没睡?正好我也困,咱们再睡一会子起来吃午饭好了。”

“睡?睡觉?”陆瞻心头猛地一跳,匆匆朝身后大半丈宽的床铺瞥一眼,耳朵像烧沸的水一样滚烫,心慌意乱中,他将谈锋一转,“你方才是在找什么?找着了吗?”

果然,芷秋顺着他的话儿急起来,拖着裙跑去妆台上翻出一只红玛瑙坠珥递给他,“上年进宫觐见皇后娘娘时娘娘赏的,喏,丢了一只,就剩这一只了。只怕往后回京去娘娘又召见,被人问起治我的罪怎么好?要不,你去给我打只一样的配齐了吧,横竖皇后娘娘也记不住,大约瞧不出来。”

“皇后娘娘?”

当今皇后崩了十几年了,哪里又钻出个皇后?陆瞻颦额暗忖,想这光怪陆离的梦境,还真有些意思。于是笑起来,将下巴点一点,“成,回头我给你打一只一样的。”

芷秋乐呵呵笑着,踩掉绣鞋缩到床上去,掣着他的袖口撒个娇,“陪我再眯一会子,横竖你今天也伤着了,就不去衙门了吧?”

“我……”陆瞻瞥一眼那裹在裙下的玲珑曲线,讪笑着站起来,“我不大困,”慌慌忙忙地,朝对过书案一指,“我看会儿书。”

因丢了只坠珥,他又不在身边,芷秋一夜没怎么睡好,眼下困得很了,打着哈欠倒下去,“那你就在屋里看,我躺着就能瞧见你,好睡些。”

陆瞻脸也有些发烫起来,缓缓地点头,转身往书案走去。芷秋眼角被哈欠挣出点点泪花,望着他被阳光射穿的红耳朵,莺慵蝶懒地翻过身,“你害什么臊啊?未必出去了几天,就不认得我了?讨不讨厌?”

蓦然一阵酥酥麻麻的痒爬过陆瞻的心甸,他坐在书案后头随意卷了一本书,盯着她慢慢阖上的眼,忽然泄出一缕满足得不能再满足的笑意。

他想,这个梦境未免太美太真,好像他真的在人间某个角落成了家,娶了位如花美眷。

就这么无声地笑着笑着,时光似水,他知道梦终归会醒的,于是拼了命地同困倦作战,一刻也不敢阖眼,生怕闭上眼再睁开,眼前又会是那柄冒着寒光的弯刀。

幸而这个好梦像是命运对他即将要遭受的苦难的补偿,长长的,让他过足了瘾。

等他熬不住睡过去,再睁开眼时,还是那排雕窗,青纱月帐中,仍是那位美得惊叹的姑娘。倘若有什么变化,只是阳光爬出了房,撒在了波光粼粼的小池上。

“姑爷,”桃良蹑着手脚进来,朝床帐中窥一眼,“这都快晌午了,要不要将姑娘叫醒了吃午饭?”

陆瞻望一眼那隔绡朦胧的睡颜,轻手轻脚地踅出房去,落到榻上,“桃良?”

“怎么了姑爷?”

“桃良,”陆瞻语调更确定了些,朝卧房方向抬抬下巴,“那屋里熏的什么香?”

未几,初月廊下捧来一盅茶,桃良接过搁在炕几上,“是一个老道送的,我也不认得是什么香。”

“什么老道?”

说话间,桃良踅到门框底下,与初月对坐着做绣活,“姑爷往杭州去的那天,下晌门上来了个老道化布施,姑娘散了他一些鲜果点心,还有五两银子,他心头过不去,就给了姑娘一匣子自做的香粉。那味道倒是十分稀奇,行市里从没闻见过的,叫什么‘六翮香’,说是用六种鸟的羽毛焚成灰做的,还从没听见过这种制香的方子。”

陆瞻淡攒浓眉,桃良瞧出些异色,因问:“姑爷是不喜欢那味道?姑爷平日都是熏檀香的,要不一会子姑娘醒了我去换了吧。”

“不必换了,先就这么着吧。”陆瞻摇摇头,呷了口茶,不想竟烫了嘴,忙不赢地吐着舌头用手猛扇。

“姑爷吃口凉的。”桃良在圆案上倒了一盅凉水来,偷眼将他窥一窥,傻兮兮地张口,“姑爷,你今日可瞧着有些不大一样。”

陆瞻陡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将脸藏在盅口里,挑起眉峰睇她,“哦?那你倒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桃良又走回门下捧起绣绷,扣着眉想一想,“我说了姑爷可别罚我啊,姑爷今天好像格外爱笑了,有些呆呆的,像个十七八的小伙子。”

“十七八……”陆瞻将空空的绿玉盅在手上转一转,朝两个丫头窥一眼,“那我考考你们,我今年多大,先答的有赏。”

“二十五!”桃良与初月齐声高喊。

疑虑在陆瞻眼中稍纵即逝,又换上一副调侃笑脸,“我已经这么老了?”

一眨眼,光阴似水,时光的彼岸走来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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